《靖和天下》六
把小孩扔书房后，付宣没地方去，在客厅坐了一下午。孔颜午休完下楼的时候看到沙发上坐着的男人，颇有些意外，付宣竟然有时间在家待着？
“最近很闲啊，都有时间待家里了。”孔颜切了一盘水果，来到沙发旁坐下。
付宣听到孔颜的话抬起了头，笑了笑回道:“再不在家里待会，我怕这屋子里都要没有我的气息了。”付宣有些感慨，靖和虽不是他主事，但他的堂口他得负责，那么多兄弟投他名下，他不得不努力些，拼命些，好不亏待每一位兄弟。
“元一还在书房吗？”孔颜没看到小孩，于是问付宣。
付宣点了点头。
“你又揍他了？”孔颜有点无奈。
“没有。”莫名被夫人扣了个虐待孩子的帽子，付宣觉得委屈，忙给自己辩解道，“元一现在，嗯，怎么说呢，好像长大了，懂事了，我看我以后可以省心了。”
“这么好？那你可真的可以放心了。”孔颜有点怀疑，但付宣说的，她似乎没有怀疑的理由。
“是啊，放心了。以后家里就多根顶梁柱了，我也可以歇歇了。”付宣接着孔颜的话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夫妻俩一个看书，一个玩手机，很快一个下午就过去了。直到荟姨接宁一回家，付宣才打电话把楼上书房里的付元一喊了下来。
“男子汉，下来吧，准备吃晚饭了。”付宣笑着抬头看向二楼书房的门。虽然父子俩就楼上楼下的距离，但是用手机沟通似乎比当面沟通要有趣得多，付宣很想抓住付元一然后狠狠揉揉他的小脑袋，问他怎么想出这么好玩的沟通方式的。
付元一接了电话后很快下了楼。弟弟宁一见哥哥下来了，飞快地扑了过去。付元一下意识要躲，余光瞥见付宣在看他，顿时僵了身子。付宁一一头撞进付元一怀里，付元一被撞得踉跄，差点没踩稳阶梯，跌坐在楼道上。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付宁一搂了付元一脖子就开始蹭。付元一高中住校，年后付宣又忙，付元一从开学就没回过家，所以突然在家见到哥哥，付宁一特别兴奋。
可付元一似乎不这么认为，对于弟弟的示好，他显得尤为无奈。三年一代沟，付元一和付宁一差了八年，两人之间不知道差多少代沟，哪来共同话题去沟通？付元一望向付宣坐着的地方，想要向付宣求救，付宣抬头看了付元一一眼，就把目光撇开了。然后故意干咳了两声，说道:“我们一家四口难得都在家，今晚一定好好吃一顿。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团子啊，你陪弟弟玩会先。”
借口，都是借口。厨房有荟姨，哪还需要其他人打下手啊，重点是后半句吧。付元一眼睁睁看着付宣幸灾乐祸，溜进了厨房，气愤极了。不过，老爷子的话他可不敢不听。看付宣已经做了他前半句话说的事，付元一低头看了看还抱着自己的弟弟，一脸无奈。
“柚子啊，今天上课老师教了什么啊？”付元一记得他那时候闻峤他们也常这样问他，现在弟弟也到了那个年纪，就原封不动地把闻峤他们问过的话又问了弟弟一遍，甚至连寻玩笑的心态也复制了下来。
“今天……”单纯的付宁一压根看不出来哥哥在敷衍他，听到哥哥问他学了什么，还很认真地把一天的学习过程回忆了一遍，兴奋地和哥哥讲述。
付元一表面上微笑着应和弟弟，时不时还点个头说声“好”、“不错”之类的词，心里却烦躁得要炸。青春期的他，压根不耐烦听别人讲话。
但又想着也许是付宣故意要磨他耐心，付元一强自抑制了暴躁的冲动，继续和弟弟交流下去。
付宁一滔滔不绝讲了很久之后，突然发现哥哥眼神有点游离，这让他很受挫，原来哥哥不想听他讲那么多。
“哥哥，你不开心吗？”付宁一的小手拽了付元一衣角。他还太小，够不着哥哥的脸，不然他一定会捏着哥哥脸颊，问他哪里不开心。
付元一被弟弟说中了心事，忙着掩饰，遂立马蹲下身去，好能和弟弟平视。
付元一笑着捏了付宁一肉嘟嘟的小脸，告诉他：“没有啊，哥哥没有不开心。”
“真的吗？”付宁一半信半疑，打量着不自在的付元一。
“当然啦。难得我们都在家嘛，再烦恼的事也会被冲掉的。”付元一扯谎的本事一流，好容易就唬住了弟弟。为了转移话题，付元一准备祭出他身上的最后一条抹茶味巧克力。他让弟弟闭上眼睛，又问了弟弟几个学习相关的知识点，比如《静夜思》是谁写的，三乘三等于多少之类小学一二年级就会的东西，弟弟当然很容易回答了他。
“宁一真棒。来，嘴张开，哥哥给你个奖励。”付元一剥开糖纸，掰了一小块巧克力放进付宁一嘴里。
“好甜啊。”付宁一睁开眼，又扑进了付元一怀里。
“抹茶味的，肯定甜啊。”付元一笑着道。
“宁一是说，因为糖是哥哥给的，所以更甜了。”付宁一在撒娇，以往付元一受不了弟弟黏他，但可能是下午付宣和他的交流起了影响，付元一突然觉得，被人黏着的感觉也没那么差。
“知道为什么哥哥给的糖那么甜吗？因为，哥哥会魔法。”说着，付元一装模作样对着拆开半条的巧克力念了几句咒语，然后把它塞进了弟弟嘴里，“呐，都归你了。”
“谢谢哥哥。”付宁一嘴里咬着巧克力，说话不甚清晰，付元一听得直笑出声，“好啦，宁一去找母上说话吧，哥哥去厨房看看。”
“好。”付宁一应了一声，就往孔颜那跑去。
孔颜一直看着两小孩闹腾，看到元一肯花心思逗弟弟玩，不由信了付宣下午说的话，元一当真懂事了。可心思细腻如她，除了看到小孩的改变，还在想小孩为什么会改变。依付宣所言，是小孩自己开窍了，所以，开窍的契机是什么？直觉告诉孔颜，小孩有事瞒她。
付宁一拉着孔颜的手，兴高采烈地讲着学校里发生的事，孔颜时不时应和一下小儿子，心中却想着行为举止突变的大儿子。
付元一溜进厨房，见付宣正在择菜，就凑上去问他：“老爷子，要不要我帮忙啊？”
付宣看了他一眼，笑了。“今天表现不错啊，要是以后能一直对弟弟这么耐心就好了。”付宣把话题扯走了。
想到付宣故意把弟弟扔给他照顾，付元一心里就不痛快。闷闷地看了付宣一眼，付元一道：“还不是因为有老爷子您的吩咐，我要不照做，不是讨打么？”
“哦，所以是为了完成任务是吧？”付宣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故意问道。
“不过，团子第一次发现，原来宁一这么可爱。”付元一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付宣听了又问他：“你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付宣咄咄逼人，付元一都快怀疑自己刚才说弟弟可爱的那句话是不是多余的了。
付宣见付元一迟疑了好久，叹了口气，也不管是在厨房，直接开导小孩道：“因为妒忌。弟弟出生，直接分走了老爷子和母上对哥哥的爱，哥哥觉得被冷落，认为是弟弟出生导致的，所以，哥哥一直对弟弟喜欢不起来，哪怕弟弟想要哥哥抱抱，亲亲，哥哥都冷着脸，找借口离开。”付宣正色。
付元一本来还能静下心来择菜，听付宣这么一披露，顿时觉得羞臊难当，好好的一片菜叶硬是被他掐成了七八段。
可付宣并不打算放过他，见他有反应，就趁热打铁道：“会妒忌是好事，说明你有进取心。但是团子你记住，妒忌，不是为了让你恨某人，害人害己，而是，给你自己一个努力的借口和动力，让你变得更好。这个世上，和你过不去的人会有很多很多，你也会看很多人不顺眼，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那些麻烦中看到了什么，找到提升你自己的方法。”一大段道理从付宣口中讲出，付元一听得愣住了，付宣则痛快无比。这些话他很早就想对小孩说了，可是那个时候小孩一直不懂事，他说了也没用，小孩听不进去。
“团子知道了。”直到付宣把所有告诫说完，付元一才意识到，之前那个试探老爷子还爱不爱他的他有多幼稚，其实付宣一直关注着他，只是他没留心而已。
“行了，听进去了就出去吧，多陪陪你母上和你弟弟，别总是黏着你家老爷子，你家老爷子有这么好黏的吗？”付宣把付元一赶出厨房，付元一无法，在付宣一盆凉水泼向他之前闪了出去。
因为身体的原因，孔颜甚少管孩子的事，也不太和孩子沟通。看到付元一从厨房出来，孔颜一时想问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付元一也没发现自家母上的不对劲，坐下后和弟弟玩得热闹。孔颜看两兄弟玩得这么好，也就息了询问的念头，任之处之。
元宵过后的第一顿团圆饭，付元一一改往日对整个家庭的淡淡疏离，终于放下了心结，付宣和孔颜看到小孩改变这么大，颇是欣慰。
晚饭后，宁一回屋写作业，孔颜也去休息了，付宣看了付元一一眼，付元一会意，跟着付宣回了书房。
“布置给你的作业做完了吗？”一进书房，付宣就问付元一。
“做，算是做完了吧。”付元一有些迟疑，毕竟付宣让他写的那些东西，他都从付宣电脑的文件夹里看到了，并且都荡了下来。
付宣见小孩这犹豫的模样，不免也怀疑了起来。历代帝王兴亡表，按说很容易列出来才是，什么叫算是做完了？“拿来我看看。”付宣伸出手，问付元一要作业。
付元一“哦”了一声，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付宣，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付宣接过纸看着上面的内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觉得小孩写下来的这些内容似曾相识。
“老爷子，别看了，都是在你电脑上抄的。”看到付宣眉头皱紧，付元一直觉付宣发现了，连忙赶在付宣开口询问他之前坦白了。
付宣恍然大悟，也终于想起了他确实列过这么一张表。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付宣记得是在他二十多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刚加入靖和。彼时靖和的龙头老大还是何衷，一个无心社团却不得不在龙头位置坐着的人。各堂口的堂主也多是何姓子弟。何衷不管事，龙头位置的吸引力又大，这就导致何氏子弟为了龙头老大的位置互相残杀。当年的那场内斗无异于自毁臂膀，各堂口的斗乱厮杀直接导致靖和实力骤降，且外敌如世昭、慕延等社团也虎视眈眈，趁着靖和内乱各自动起了小心思，靖和一时难敌内忧外患，大伤元气。直到前两年王琊家的王督王道两兄弟陪着何睿镇下靖和动荡的局势，靖和才算缓过气来。付宣的历代帝王兴亡表就列在当年何氏子弟内斗的时候，作为小弟，他也曾跟着他的大哥何久一起面对过何纶、何巍等堂主，何久实力不济，在内乱中早早死去，付宣一时无依靠，沉寂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想了好多，也因置身事外看到了好多，他深知一个稳固的中心的重要性，所以，他把历代帝王兴亡史都列了下来，并且贴在了床头。以此告诫自己，不要松懈。他是真心想做事的，为靖和做事，所以他极力保护靖和，保护靖和老大。从何衷到何绍，他看着一个龙头下去，另一个龙头上来，感触良多。
“老爷子，你不会怪我吧？”看付宣盯着纸入了神，付元一突然有点害怕，害怕付宣一言不合就操起桌上的鸡毛掸子还有镇纸啥的揍他。
付宣回过神来，看着小孩一脸试探加紧张，眼睛还不自觉一直往书桌上飘，突然明白了什么。
“怎么？怕挨打了？早干嘛去了？自己写不就没事了吗？非要抄你家老爷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付宣佯怒，操起桌上的掸子在空中划了好几下，掸子破风的声音甚是吓人，连付宣自己也被吓到了。
付元一听付宣说出“辛辛苦苦”四字时就知道付宣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可他还是好奇，为什么这次的付宣这么宽容？
他问付宣，付宣想了想，回答他道：“第一，不是老爷子宽容了，而是我们团子懂事了，老爷子只揍那个喜欢犯浑的团子。第二，靖和可能要出事，老爷子很担心，所以只要团子不是犯的原则性错误，老爷子都可以原谅。第三，团子你记着，老爷子送你两个词，一个自律，一个责任。一个人，会担起很多责任，其中最大的责任是对自己负责，对自己负责，最基本的，你得学会自律。抄作业这种走捷径的方式，不是自律的人会采取的，老爷子希望，团子以后不再投机取巧。”
“嗯，团子知道了。”付宣的话说得颇有交代后事的意思，付元一心里有点忐忑，想要伸手去摸脖子上的平安扣岫玉挂坠压压惊，可却摸了个空。平安扣掉了，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付元一彻底慌了。脑子里搜罗了最近去过的所有地方，付元一终于想起来吊坠丢在哪了。在黎阳赌场。
“老爷子，团子明天要去趟表哥的黎阳赌场，不过你放心，团子不会再去赌了。”付元一向付宣保证道。
付宣听到小孩要去赌场的时候，差点发火，好在小孩的不过补得及时，但付宣也疑问，小孩要去赌场做什么？不是才在那里受了惊吓吗？
“我，我的平安扣掉在那了。”付元一很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么晦气的事。
付宣略做思考，答应了付元一的请求。他不是没想过让严耽找到了送过来，但是，黎阳对小孩来说已经是禁地般的存在了，他不希望小孩有阴影，也不希望小孩软弱地避开它，他想小孩勇敢地面对它，战胜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