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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夜访:大二时,我直面了乞丐窝里的人性

2018-07-24  本文已影响41人  咕啾啾No1

那天晚上,在香港的夜灯天桥下,一位刚从监狱被释放出来的花臂金链男人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夜难眠,从此念念不忘。

大二时,我跟随一支内地公益参访队伍,翘课一周抵达梦中的繁华都市——香港。一过深圳边线,没有了高大的烟囱和灰蒙蒙的天,取而代之的是超清版的高楼大厦和吸入鼻腔的湿润而清新的空气。

(抵达香港的第一顿饭)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参访香港各大公益机构并争取带点实用的东西回到内陆。一连好几天,我们不停穿梭在各条地铁巴士线路中。香港面积不大,很快我们的足迹遍布了这座小而精致,忙碌而充满生命力的城市。到处参访被别人接待,我们总要有所回报。作为公益参访队伍,最好的回报自然是做实事——晚上到天桥下,给那里的宿街者送饭吃。

我乍一听没明白,“宿街者”指什么人?带队人解释,就是晚上睡在天桥下的人。我“哦”了一声,香港人真有意思,起这么个准确而文明的名字,在我们那儿,这叫“乞丐”。

我们买了足够量的烧鸭饭,一行五六人,一水儿大一大二的孩子,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今天,可是我们行善的日子。

刚走到天桥底下,我怂了。

天桥下的夜灯不再是霓虹闪烁,而是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着。天桥底下堆满了废弃的箱子还有类似铁笼的东西整整齐齐码在桥下面,和桥一样宽,和桥底一样高。天桥两边是逼仄的小路,小路旁是鬼影一样的高大树木和杂草。没有人,但有人声。窸窸窣窣,偶尔还有酒瓶碰撞的声音和粗犷的男人的笑声。

看过《古惑仔》吗?古惑仔约架的场景应该就是在这里拍的吧。

往前走几米,更是撒腿就想往回跑。

戴着眼镜的我,远远的看见在一堆废弃箱子的后面,约有二三十个彪悍的男人正用很长很粗的管子在那里吞云吐雾。我愣了两秒突然被雷劈了似的反应过来,他们......他们不会是在吸......吸大麻吧?

我惊恐的看了一眼队伍里唯一年长的女性,25岁,身高一米六的带队人。再下意识的看看周边,嗯,没有任何警察或者保安的踪迹。再看看自己,身高155体重80斤头上戴着蝴蝶结。我们的任务是,给宿街者送饭,他们就在那群正在吸大麻的团伙阵地中央。

再走两步,旁边一个女孩儿开始掉眼泪。我决定尾随队伍里唯一一个男同学。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我始料未及。

(我们的营地)

                                      01

我们走到离大麻团伙不到10米的位置,那里有一位老人躺在一块用纸箱和各种废弃物垫高的木板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一只手放在腹部上,另一只手无力的垂下,偏头歪向一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旁边是大麻团伙的酒瓶声和控制了音量的说话声,而这位老人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明的气息。后来我想起,每家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都有一样的气息。

果然,这位老人正处在肝癌晚期。同行的同学中有位广州女孩儿,她和带队人一起主动和老人交流了一番后我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老人是没有钱就医的,连药都买不起。在这天桥底下,他一个人默默的躺在那里,旁边的大麻团伙是他唯一的陪伴。香港的夜真冷啊,去的时候是初春时节,我们都穿着薄毛衣。我赶紧说:“让他起来吃点东西吧。”我想起了手上提着的烧鸭饭。

男同学赶紧拿出一盒走到老人的床旁边。说是床,就是一块光溜溜的木板。老人紧闭的双眼微微打开一条缝弱弱的说了句什么,广州女孩儿凑近了听,愣了一下转身看看我们说:“老伯说,他今天已经吃过了,请我们把饭给他。”顺着广州女孩儿的手指方向,我才看见,在一米远的杂物堆下坐着另一位老人,我们看向他时,他正埋头坐着。我心里嘀咕着,这饭放到下顿吃也可以啊,老伯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广州女孩儿拿起饭踱过去,把饭递给了杂物堆下的老伯,老伯慢慢抬眼,不慌不忙,温柔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对于肝癌老伯,我们总该做点什么,便询问他现在是否有什么需要。肝癌老伯说他需要一瓶水。

我们急急的就要去寻找超市。

我们直接从大麻团伙边上穿过,距离最近的时候我偷偷的快速确认了一眼,团伙中央烟雾弥漫,一张小桌上全是酒瓶。团伙里的人各个人高马大,粗壮彪悍,是电视里随时能抄起酒瓶,把对方脑袋炸开花的样子。

(平顶山上的香港夜景)

                                  02

走出没几步,街边不合时宜的出现了一处卖旧衣服的地摊。说不合时宜,因为这儿依然是天桥底下,一路走来遇到的除了宿街者就是大麻团伙,实在没看出有人会来买衣服的样子。卖衣服的阿姨乍一看很眼熟,仔细一想是前两天参访某公益机构时,义工提到的一位阿姨,给我们看过照片。阿姨一见我们,竟露出了婆婆见到孙子回家般的慈祥笑容,朝我们挥挥手说:“你们来啦?”但我们之中没有人之前和阿姨打过照面。礼貌性的问了好,广州女孩儿上前和阿姨聊了几句,回头对我们说:“阿姨说,经常有义工到这里来探望她,见我们手里提着盒饭猜想我们也是义工,阿姨觉得所有的义工都是她的亲人。”

我们都松了口气似的笑了。

我们坐下来,由广州女孩儿和阿姨交流。我们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广州女孩儿传递重要讯息。她俩聊得挺开心,阿姨乐呵呵的。重要讯息没等来,聊着聊着阿姨突然唱起了宏亮的歌。唱的内容自然不懂,但那曲调和阿姨红彤彤的脸庞让我忽然想起农村里某家女儿出嫁时,请来乐队乐师敲锣打鼓,旁边还有人绑着大红腰带跳着大步挥舞着的场景。阿姨歌声嘹亮,感染力很强,在阿姨的歌声中,我们大笑起来,很轻松似的。

我们依依不舍的与告别阿姨,转过身却有点眼眶湿润。这样喜悦自足的阿姨依然是宿街者中的一名,好在身体硬朗,半夜靠塑料布挡挡风,睡在一堆杂物上。

(香港随处可见的标语)

                                    03

超市有点远,我们回到之前买烤鸭饭的街上才买到一箱矿泉水,又急急的抬回肝癌老伯的木板床旁边。老伯细细的喝了点,盖上瓶盖放在头旁边,预备休息了。

我们的任务也结束了,沿途我们把烧鸭饭分给了见到的宿街者,只余下两盒。

这时,慢慢有个身影穿过大麻团伙朝我们走来。近了看出是一个魁梧的男人,顶着杂乱的头发,穿着花衬衫,纹身遍布裸露出来的肌肤,脖子上挂条又粗又闪的金链子。一路走一路用右手挠着后背,脖子从左边撇到右边,又撇回来。好像背上有挠不完的虱子让他很恼火。

花臂金链男走到我旁边的一张旧板凳上坐下来,同行中的男同学立马过来横在我和花臂金链男的中间。我不明所以又胆子极大的隔着男同学和他打了招呼:“你好。”他没有抬头,继续挠着他的虱子,但做出了回复:“你好。”我惊喜的说:“啊,你会说国语?”这回他抬头了,很黑的皮肤,毛毛躁躁的胡子,一双大眼空洞的很,带着戾气,眼白发黄。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自如交流的人,我决定继续聊下去:“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显然他不属于大麻团伙也不属于宿街者。他眼皮向上翻了一下就又低下了头,说:“听说你们这里有饭吃。”他又继续开始挠后背,这次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挠一下。我拿了盒饭递给男同学,由他负责转递给花臂金链男。他扒了两口,看他在这空荡荡的大街上游荡,随即我问了一个立马让我后悔的问题:“你有住的地方吗?”花臂金链男埋头扒着饭说:“我刚从里面被放出来。”里面?哪儿里面?我又突然被雷劈了似的反应过来,“里面”指监狱。所以我现在在和一个罪犯说话?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脑袋一片空白。幸而带队人给了我个眼神,我努力在嘴角挤出一个弧度,听见自己结巴的说:“哦,那...那我们...先回去了,拜拜。”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侧身准备好撤退。

我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把饭盒放在膝盖上,斜着脖子和微微抬头看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个花臂金链男对我说:“晚安。”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那句晚安,和肝癌老伯苍白的脸庞一直悬在我脑海。我不知道该祝老伯健康还是早日解脱。我躺在床上有点要哭的意思,最终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好在,有阿姨的歌声给我安慰。

(早晨在营地附近)

那年,我大二。身高155体重80斤,喜欢戴蝴蝶结,喜欢珍珠奶茶。每天要到学校的琴房练习一个小时的钢琴弹奏,比起需要拉伸筋骨的跳舞我更喜欢在寝室画水彩。韩剧里的长腿欧巴真的帅,食堂的饭菜真的没油水。

那个晚上的经历,心里的惆怅甚至是悲凉在经过几个月的漫长发酵后,由阿姨的歌声,老伯对朋友的关怀,花臂金链男的那句“晚安”为辅料,沉淀为一种英雄主义——发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老伯在濒危之际对朋友的关怀;宿街阿姨透过歌声表达出,对生活的热望;花臂金链男那句“晚安”里的善意,让我看到的更多的是在岁月和现实的挤压后依然固执的善良,本真的人性。让大二的我多了分准备。准备好迎接更为真实的未来,不管真正步入社会后我要走上怎样的道路,是咬牙坚持的理想还是生活的无情碾压,当你问我,你会永葆热望吗?

我会,希望你也会。

(我们的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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