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受戒》读后感
读完《受戒》,最突出的感受是“美好”。
汪先生在《受戒》里用语言营造了一个美妙的世外桃源,一片自由自在的世俗乐土,一个乌托邦一样的世界。
在这里,和尚和织席的,箍桶的,种地的等等各种营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谋生的职业。
小和尚明海(大家都叫他明子)十三岁去了荸荠庵做和尚,在这里,“无所谓清规”,明子为了掌握和尚“执业”的本领,早晚要学习念经。学念经,舅舅说了,最要紧的是要有条好嗓子,板眼要准,和唱戏一样。除此以外,再做些杂事,他就可以到处跑着玩了。
师父们不用上什么早课、晚课的,明子敲三声磬就全部代替了。
方丈在这里叫当家的,也就是明子的舅舅,每天最重要的工作是记账,算账,主要是算清楚庵里的田产,收成,各位师父做法事时承担的工作,确保大家分配合理,多劳多得;
二师父有老婆,他的特点就是每年夏天把老婆接到荸荠庵里来避暑;
三师父聪明精干神气,打牌总能赢,出去做法事,经忏俱通,还会隔着大焰口飞铙,像耍杂技一样。这位年轻漂亮的和尚总能出尽风头。
庵里的和尚吃水烟,吃肉都不避人,过年时就在大殿上杀猪,只比普通人家多一道手续,老师叔要先念往生咒。
荸荠庵紧邻小英子的家,小英子家日子殷实,父亲赵大伯田场上样样精通,是个好把式,脾气好,身体也好;赵大妈能干、精神,身体结实,做饭好吃,还会给四里八乡剪花样子,姐姐大英子文静漂亮,已经有了人家,小英子活泼,可爱,自由自在。
就在这个桃花源一般的环境和场景里,明子和小英子一起玩耍,一起干活,两小无猜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萌生了。
小说以《受戒》为名,却自始至终说的都是人情人性藐视戒律的事。明子受戒发生在小说快要结束的时候,也就到了活泼大方的英子和聪明内向的明子突破界限的时候。
《受戒》通篇没有冲突,是从其他多方面打动读者的。明子和英子健康美好的青春爱情,和尚们的世俗生活,英子一家的田园诗,彰扬的都是健康淳朴不受束缚的人性。而大量的田园牧歌般的风俗描写,则营造了人物生活的背景,使人物性格与故事情节得到补充。
作者曾说:“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抒情诗。”所以,《受戒》更像一篇抒情散文,被人称为散文式小说,汪先生也被人誉为“使用语言的风俗画家。”
小说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出现华丽的句子和词藻,但自然、朴实、准确,经常一个神来之笔,或者似乎无心几个字,就创造出了准确生动,诙谐幽默,含义隽永等多层次的效果,令读者心领神会,莞尔一笑。这大概就是汪先生所说的“苦心经营的随便”吧。
试着举几个例子:
描写老师叔时,这样说:“…这是个很枯寂的人,一天关在房间里,就是那‘一花一世界’里。也看不见他念佛,只是那么一声不响地坐着,他是吃斋的,过年时除外。”
好一个“过年时除外”,多逗啊。
小英子送明子去受戒。明子还要在善因寺多呆两天,小英子则要先回家去,然后再划船来接他。英子去街上转了一圈,办完事回到寺里,看见明子跟几百个和尚一起在安静地喝粥,“……她看见明子也坐在里面,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 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地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英子的自在不羁,明子的稳当内向,两个人的默契,跃然纸上。
还有那两次出现的芦花荡子,明子“受戒”后回来,船又划到了这里。小英子和明子此时的对话堪称经典中的经典:
“你当沙弥尾吗?”
“还不一定哪。”
“你当方丈,管善因寺!管这么大一个庙?”
“还早呐!”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浆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浆飞快的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
汪曾祺说到他写《受戒》的初衷,说,我一定要把它写的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又说,我写的是美,是健康的人性。美,人性,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在《受戒》里,所有这些,他都超额做到了。
汪曾祺在小说末尾说,这篇小说是“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
这篇特别的小说,就是一个梦。
他梦到的是故乡高邮当年的乡土、风俗、人情和历史,也许还有他自己的一部分,这些令人留恋的一切,随着时间都已渐渐逝去。所以,我相信,他写下这一句时,是伤感的。
注:《受戒》是大家汪曾祺198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这篇小说跳出1949年以后文学界主流,关注小人物,讴歌人情人性之美,开创了20世纪80年代小说新格局。2018年9月,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