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罂粟(5)
“可她来了你敢不回去?”看来终极杀器还是具有相当威慑力的,张娥英母女俩相对一笑,转过一幢黄泥土砖房,这回她们不用再担心冷峻中途开溜了。
这里距冷峻家其实也并不远,不过七、八十步,中间隔了几座房舍,转过去,就看得到他的家了。冷峻耷头耷脑地应命回家去,冷建华冷不丁又冒出一句,“骗人的,你小姨根本就没来。”
“不可能,她跟我娘最好了。”冷峻的十个脚趾头都知道冷建华的话不靠谱,“我娘前天下午回家还是她送回家的呢。”
“可我就是没看到她嘛。”冷建华挺起胖胖的小肚子分辩着,瓮声瓮气的语调令他看起来显得滑稽。
冷峻一声笑,“你没看见又不等于她没有来。”
“欸——”冷建华大概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证明他这个伙伴的小姨来没来,所以挠着脑瓜子,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嘿嘿,我知道你娘为什么一天到晚要躲在外面不敢回家。”
毫不相干的解答,却让冷峻的脸色立即难看得很,冷建华丝毫也未觉察到,反而是眉花眼笑,一脸得色,自顾自往下絮叨,“因为现在国家在搞计划生育,你们家本来就严重超生,以前罚过款的,而现在你妈妈又要生小孩了。”
“你听哪个讲的?”
“还要听哪个讲,大家都知道。”冷建华继续卖弄他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告诉你,计划生育、计划生育现在越来越紧,到处抓人,大队干部经常陪着乡里的大干部来我们队上,就是为了抓你妈呢。
有一回,一个干部、一个乡里的大干部还特意对你爸说,他说要你妈不是在外面帮人做事,而是逃避计划生育,严重违法,他就不但要罚你们的款,还得叫人把你们的屋给拆了......”
“呵呵,还说了什么?”冷峻斜眼瞥到外婆扔在路边的竹枝,慢慢走过去俯身捡起,又踅回来盯着冷建华似笑非笑地提问。
冷建华不假思索,吭哧吭哧地径直说了下去,“你妈妈胆子也太大啦,这样都敢回来。幸亏队上没有人去告密,要不然你妈被抓到可就惨了。他们会叫你妈妈打一针,把肚子里的宝宝毒死扔掉,再把你妈妈的肚子割一刀,叫她再也生不了小孩,然后,然后还要罚你们家的钱。
要是,要是你们没钱的话,他们会牵走你们家的牛,赶走你们家的猪,捉走你们家的小鸡,统统都卖掉抵债。要是还是少了,他们就叫人来掀掉你们屋上的瓦,要是你们不准他们做的话,他们就又叫人来把你们全家人都抓起来坐牢!”
冷建华本来说话就不够流畅、挺费力的,这时说的多了,又加上情绪激动,都开始变得有些喘气了。冷峻瞳孔收缩,脸变得纸一样白,“你听谁说的!”
“我们队上的大人们都这样说的。”冷建华这时候才忽然察觉到冷峻的神色不对,就充满不解地看着他。
“他们乱讲的!”冷峻大声叫喊,一把就将冷建华推倒在地,“我妈说过一定会生下个小妹妹的,她才不会有事呢。大队干部才抓不到她呢!他们也休想拆我们家房子!”
冷建华一听不对,眨眨眼睛连忙爬起来,“会的会的,你还不知道呢,隔壁村里就抓了好几个去了,宝宝都打针毒死了,妈妈肚子上也都割了一刀。不过,只有一家人的房子上的瓦被掀掉摔坏了好多......”
“你个叛徒,你知道个屁!”冷峻目露凶光,扬起竹枝狠狠一下抽在小胖子头上,打得他好一顿哆嗦,两汪眼泪注在眼眶里亮光闪闪,一张小脸涨得血红,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在哭,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好像是哑的一样。
冷峻见他看自己的眼光可怜,又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失控下手太毒辣,因此心上顿时也乱了,却又不肯服气,就去另外找理由搪塞,
“你别怪我动手打你,谁让你刚才冲我妈告密!你害得我挨了我妈多少下!”
听着冷峻的数落,冷建华仍然不能出声,他头皮上仍旧火辣辣地疼,眼中的泪水断线珠子一样滚落。他一只手摸着脑袋瓜子,一只手使劲地扯着他的破烂衣服,微微张开的嘴巴虽终于闭合上了,脸颊却依然胀得通红。
“你这个告密鬼,你去找我妈妈告我的状吧,你去告诉你爸妈说我打了你吧,反正我不怕!”冷峻说完,故作轻松地将手中竹枝轻轻扔在地上,丢下哭丧着脸的悲情小胖,头也不回,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回家去了。
他口里说不怕不怕,其实终归还是怕的,最怕就是半路上突然碰到冷建华的父母。却终于是运气好,毕竟没被遇上。他也害怕冷建华跟在屁股后面哭丧着脸,因为那样的话,即使胖子不抽抽搭搭地投诉,别人也能一眼看出是他又欺负人了。
还好,那个一向不识时务的小胖胖这次并没有跟来,而只是仍旧站在原处,保持着一只手抚摸着脑壳,一只手紧揪着衣裳的姿势。冷峻没走开之前他一直看着冷峻,冷峻走开之后,就开始一个人独自发愣。
冷建华的父亲是冷峻的堂叔,他们的家是紧挨着的两个独立的建筑,中间隔开不到三十步远。从这头回家,冷峻得经过冷建华的家门口。这时候他心怀鬼胎,自然不免伸头缩脑一番。冷建华的母亲姓孙,名叫孙香春,娘家离十八铺子有点远,是个矮矮胖胖的妇女。她这时正在堂屋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歇气。一看见冷峻就立即笑着招手,“峻伢子,过来过来。”
冷峻脸庞一白,梗着脖子站着不动,“做什么?”
孙香春一按石墩站起,顺便用手中的破抹布拂了拂前面横七竖八摆放的几条春凳,“你到我家里带个热水壶到你家去,我背着几条凳子过去,这里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哦,”冷峻低头冲进冷建华家,在他厅屋的老式盏柜下找着了热水壶,又急忙冲了出来。孙香春看了奇怪,一边把抹布扔在石方墩上,一边回堂屋拿钥匙锁门,“峻伢子,今天怎么一副老不欢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