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江湖｜洗碗
食物总是美好为什么还要有洗碗这种扫兴的事叻
我的荷包又被人偷了，但是我刚刚在酒楼吃光了一桌的酱猪蹄、烧花鸭和蜜汁小排，外加一碗银丝面和半碟桂花糕。
那个勤快精瘦的店小二摁着我，问：“你给钱是不给？吃霸王餐也不挑个好地儿，知道我们掌柜的是谁吗？”
我窘的满脸通红，连连摆手解释：“我荷包真是被偷走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不给钱的！不然我也不能坐这儿不跑啊，你想我要真是故意的，还能被你逮着吗，是吧！”陪着笑，我试图站起来表示诚恳，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只是这不动还好，一动，他还真以为我要逃跑，一把扣住我肩头，扭住胳膊一个反剪给我摁在了墙上。
“疼疼疼疼……”我相当没骨气的叫起来。
原是想着要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快意恩仇、劫富济贫的！现如今倒好，被几两银子难为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人制住了，忒糗。
掌柜的闻声出来。
店小二押着我生生调转了个个儿，疼的龇牙咧嘴之间只看见了面前的那双皂色短靴，再往上细看，就是那以霁青色丝线绣了翠竹的月白长衫，再，我脖子就扭不过来了……
“自个儿一人？闯荡江湖？荷包丢了？饭刚好吃完？”紧接着这疏阔又带着戏谑语气的声音，只听得清脆一声啪嗒，是上好的骨扇合拢时撞击的响动，面前的人咂咂嘴，将拢上的扇子一下一下，缓缓击在掌心，顿一顿，也不待我回答又道：“去厨房洗碗去吧！”
说罢霁青色丝线绣的翠竹活泛荡漾，似是叫风吹得动了，皂色短靴也越来越远。一时恍惚，回过神时小二已松了手容我站直以后大力钳住上胳膊拽上就走。
闻见猪油煎熬过久带着油腻又勾人的焦香味儿时，就是到厨房门口了，店小二推了我一把，踉跄栽进去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待稳住身形小二已经匆忙赶去堂前招待客人了。
我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就这么草率，倒是不怕我跑了。”
呲啦一声，热油炸开。
和煎鸡蛋香味儿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一句一本正经的话：“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江湖中人，信义当为先。”
回身。这偌大一个厨房，一应时令瓜果蔬菜，生肉面粉都十分齐全只是空落落的，就两个人，一个背向我正在灶前翻勺，灶台后也另露着半片衣襟。
“自个儿一人？闯荡江湖？荷包丢了？饭刚好吃完？”这次的声音不一样。
我惊诧，点点头，怕他们看不见又嗯了一句。
“洗碗去吧！喏，就在你右前方。”
我讪讪一笑，有些局促，看着角落里那些堆成小山似的碗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表面上做足了架势撸了撸袖子，一坐下这一眼望去就不知从哪下手了。
“你莫不是连洗碗都不会吧！”坐在灶后添柴的那人又说话了。
这时候的角度正合适，看的明朗，那两人都是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炒鸡蛋的那人正在撒葱花，那手法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手。烧火的那个偶一偏头，脸上蹭了一脸炭黑，不时叫烟火气儿呛到咳嗽两声。
“你们看起来也不忒会做菜烧火啊！”我顶回去。
“我们……也是来……洗碗的。”那两人异口同声，转头看我，眸光里带着哀婉委屈又有一股子执拗的劲儿。
这才想起那个被问了两遍的问题：“自个儿一人？闯荡江湖？荷包丢了？饭刚好吃完？”
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一时觉得格外亲切了些，凑在一起啃了根胡萝卜就算是朋友了。那碗炒鸡蛋放在一旁，盐放的多了太齁的慌，算是糟蹋了。
这酒楼里厨房有两个，这个只不过是忙时备用罢了，我在这里洗了三天的碗，第四天的时候又在清晨叫人扰了美梦拖去小山般的脏碗碟前。
第四个穿一身绫罗衣裳的小青年在正午的时候被店小二一把推搡进来，扁扁嘴，委屈又隐忍。
我发誓发笑绝对是因为想到我自己被带过来时的表情，并无奚落之意，但小青年分明已经在愤怒的瞪着我了。
“自个儿一人？闯荡江湖？荷包丢了？饭刚好吃完？”问这句话纯粹是为了缓解气氛，事实上当时气氛尴尬我也没想好说点别的什么。
小青年诧异的瞪圆了眼睛点了点头。
我本来还想笑，但脑中一时清明，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嘴角就僵住了，眉头蹙了起来。
在我之前来洗碗的两人也察觉出不对劲儿了。
怎么可能那么巧都在这吃饭，都叫人偷了钱包，都没钱付账洗碗抵债。
黑店！绝对是黑店！
愤怒之余心头又抑制不住的有些兴奋，有黑店才是江湖嘛！
接下来的一个下午我们四个小青年洗碗洗的格外起劲儿，私下里好一番谋划就等着入夜悄悄拿下掌柜的叫他吐出不义之财以后好好教训一番，责令他改过自新弃恶扬善。
叫我们没有料到的是趁黑摸索到掌柜房里的时候掌柜说话了：“这时候才想起来找我！”
四个荷包丢过来。
一人一个捡了，里面倒是分文不少。
“年轻人好好在待在家，读书习武都好，瞎跑什么！”教训语气一如长者，“江湖是你们玩的地方吗？一个个天真浪漫，轻易叫人诓骗了，还不走，是想留下来再给我洗几日碗？”
掌柜义正言辞，唬的我们一愣一愣的，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酒楼。
第二日缓过神来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儿，偏偏我又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重又回了趟酒楼准备找掌柜问问清楚，刚好在房门口听见他和小二说着什么，下意识的附耳去听。
“这次可断不能再错了，务必要扣下我那偷偷离家出走去华山拜师学艺的三姑家远房表舅家的那孩子，但又不能叫他察觉，还是一样，等他吃完扯了他钱包然后留他洗碗抵债，等三姑家远房表舅来领走他就是，喏，这次特意要了个画像来，可千万不能再弄错了，这孩子说是在路上贪玩，滞留了几日，与我们之前的料想有偏差，大概近几日就会到了吧……你记得留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