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28
王树山书法《红楼梦》薛宝钗 螃蟹咏 欣赏
薛宝钗《螃蟹咏》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海棠社的诗人们看了薛宝钗的这首诗后，“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这些小题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
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这里所说的“小题目要寓大意”，是鉴赏、理解咏物诗的一把钥匙。宝钗的诗在“螃蟹”这个小题目中
寄寓了“做人”得“大意”。书中第六十四回写：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高兴，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宝丫
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哪里还肯送我们东西?”所谓“会
做人”，是宝钗的基本性格特征。她因为不满贾宝玉、林黛玉二人的《螃蟹咏》中对螃蟹的表现而写的，确实如她自己说的，是“
勉强了一首”。这首文笔老辣、言辞尖刻的讽刺诗，所讽刺的是那些肚里空空，横行霸道的人。这首诗以“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
春秋空黑黄”为诗眼，把世间如螃蟹者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真可谓“食蟹的绝唱”。此诗虽署宝钗的名，实为曹雪芹假人物之
口讽刺世道人心。
首联：“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从重阳宴饮食蟹的场面开始。桂霭：指桂花的香气。桂花香气馥郁，猶如云气笼罩
。觞：酒杯，这里指饮酒。“霭”、“阴”虚实对举，既真实，又错落有致;“坐”与“桐阴”相配，极切合;“举觞”和第三联之
“酒”遥遥相应，整句平易自然，起笔有大家之风。“长安涎口”源自杜甫《饮中八仙歌》，唐朝汝阳王李琎好吃贪馋，已经喝了
三斗酒，在上朝的路上碰上运曲酒的车子还口中流涎。涎口：馋嘴。这里指京城的人贪馋好吃。实际是对宝玉和黛玉诗中表露的食
蟹时的“狂兴”、“喜情”，予以嘲笑。《红楼梦》诗多含隐义，以儿女之情的“假语”，说政治问题的“真事”，“以小寓大”
，旨在骂世，借宝钗的作品来发挥，比通过宝玉或黛玉这些明显地具有叛逆性格的人物之口来说要稳妥。因为宝钗是古代社会的“
正统派”，处处都是维护现存秩序的，借她的诗巧妙地骂几句世人，很像只是一时“为文造情”，更能起到打掩护的作用。
颔联：“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经纬，织布的线。纵为经，横为纬，这里指道路纵横。无经纬，分不出道路的纵横
方向。指蟹旁行。实际上是讽刺宝黛等反对走仕途经济道路的人。“皮里春秋”是成语，源自《晋书·褚裒传》：褚裒为人外表上
不露好恶，不肯随便表示赞成或反对，而心里却存着褒贬。所以有人说他“有皮里阳秋”。《春秋》原是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改
订而成的编年体史书。文字简短，前人以为其字字深藏褒贬。因晋简文帝后名春，晋人避讳，以“阳”代“春”，所以这个成语也
叫“皮里阳秋”。多用以说人心机诡深，不动声色。空黑黄，是花样多徒劳的意思，因蟹不免被人煮食。说螃蟹虽然诡计多端，但
并未逃脱被人煮食的命运。摆到桌上，样子好看，肚子里只有黑色的膏膜和黄色的蟹黄。
表面上是描摹螃蟹爬行，和煮熟后螃蟹被打开的内容物。实际上写的是人。不往远处说，就薛宝钗自己的哥哥薛蟠和贾家的一班子
弟。哪一个不是仗着家世财富，在外横行霸道。在内荒淫无度，文不成武不就，肚子里没有治国齐家的才能和谋略。推而广之，这
世界上的人性人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因此，大家看到这两句时都叫绝起来，认知上达成了早已潜藏于心的一致。一向做人宽大，总
给别人留有余地，也给自己留余地的薛宝钗，也有这样尖刻的时候。她的这种尖刻具有社会性，不针对某个人或某一群人。而是随
便这么一说，天下人的短处都揭露无遗。奇就奇在她一个闺阁弱女，不负“山中高士”之名。才会这样“冷”和“无情”，她才能
不动其心，事事游刃有余。薛宝钗的才情和见识叫人敬畏。“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它不仅作为小说中贾雨村之流
政治掮客、官场赌棍的画像十分维肖，就是拿它赠给历史上一切惯于搞阴谋诡计的反面人物也是非常适合的。他们总是心怀叵测，
横行一时，背离正道，走到斜路上去，结果都是机关算尽，却逃脱不了灭亡的下场。所以，小说中特地强调：“看到这里，众人不
禁叫绝。宝玉道：‘骂得痛快！我的诗也该烧了。’”
颈联“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蟹肉及蟹的膏黄性属阴冷，因此食蟹时必须同时吃姜。敌腥：抵消腥气。用菊：指所
饮不是平常的酒，而是菊花酒。传说重阳饮菊花酒可辟除恶气。性防积冷：蟹性寒，食时须防积冷。这联用酒、菊、姜来“敌”、
“防”蟹肉的腥冷，也明含对螃蟹的贬意。揭示对付螃蟹的办法。为了解除它的腥气，要多喝用菊花浸的酒；为了预防多食蟹后腹
中积冷，一定要多吃生姜。菊花高洁，生姜老辣，用以喻道德感化和法律制裁，两者是对付螃蟹式官吏的办法。
尾联：“于今落签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落釜：放到锅子里去煮。成何益：意谓横行和诡计又有何用。月浦：有月光的水边，
指蟹原来生长处。诗中常以“月”点秋季。空余禾黍香：就蟹而言 ，既被人所食，禾黍香已与它无关。唐·陆龟蒙《蟹志》：“蟹
始窟穴于沮洳（低湿地）中，秋冬至，必大出，江东人云，稻之登也。”宋·傅肱《蟹谱》载：“秋冬之交稻粱已足...江俗呼为‘
乐蟹’，最号肥美。”螃蟹生长于水边，常在夜里爬出来吃稻子高梁，今螃蟹落于锅中，煮为食物，原受其害的稻粱仍在月下水边
散发芳香，反衬出螃蟹的空费心力，一无所得。以螃蟹落锅嘲讽贪官污吏费尽心机毫无用处。是说螃蟹横行得不到任何好处，最后
还是要落入釜中被人吃掉，没有好的下场。“空余”一词，对螃蟹来说是嘲讽，对贾宝玉等这些不合世俗、不走正路的人来说，是
警诫规劝，露出的是封建卫道者的面孔。全诗以蟹取喻，形象生动，褒贬分明，寓意深刻。既鲜明地表现了宝钗积极用世的人生观
念，又突出地显示了她精到的艺术才能。
在浓郁的桂香和桐树荫中，围坐在一起痛饮飞觞，早已向往长安酒家的美酒，流着口水盼望九九重阳。连眼前应该走的道路，都
七岔八岔地分不清方向，对什么都胡乱批评一气，可肚里却只有黑粪和黄汤。美酒也不能消除它的腥味，还得把菊花茶沏上，防备
他的冷性积在胸中，一定要多多加些生姜。如今把你扔到锅里煮熟，这样下场你得到了什么好处？那月色朦胧的水滨，只剩下一片
稻谷清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