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五代风云录》第二十六章 黑花烧酒
高骈躬身道：“一行人中除了王宗实还有圣上与淑妃娘娘，末将不敢强行把人带回，恐惊了圣驾替护军招祸！”
西门季玄听说人群中还有皇帝，眼神中闪出惊讶，道：“坐下说吧！”
高骈欠身而坐，述说前情，略显遗憾道：“若不是圣上招我进宫吃了瘪，今日之事办得还算顺利！”
西门季玄道：“圣上招你入宫，略施薄惩，也算是对身边人有个交代！“
副使西门思恭对高骈道：”圣上勉励你好生办差，让你无须挂怀，也算是兼顾了各方颜面！“
高骈见上司颇有见解，想来确实如此，忙点头称是！
西门季玄顺着思路，开口道：”如今圣上蹴登大位，身边连个亲信爱将都没有，今日之事令圣上印象深刻，以后提拔你作腹心也是指日可待的！“
高骈身体一凛，见他对此事洞若观火，不禁生出敬畏，道：”末将只愿追随于中尉左右，一刀一枪挣功名，至于能否成为天子腹心，末将实不敢想！“
西门季玄尖着嗓音格格笑道：”时势比人强，你若能得到圣上重用也算是右军之幸，往后还要靠你来维持大局！“西门思恭听后，会心一笑。
”末将实不敢当！“高骈诚惶诚恐道。
”此为某肺腑之言，你不要做小儿女之态，若能得到圣上欢心，也是你福运所致，正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不要辜负圣上对你的栽培才是！“
高骈心念一动，思忖道：“终南山道士年初时曾说今年是交运之年，有二十年大运可期，如今看来此话不假，若能得到圣上赏识，日后开府建牙风光出镇也是极有盼头的！”一念至此，心中大喜，面上却未流露分毫，只是故作惊讶来回应西门季玄。
”你最近要有所防范才是！”西门季玄见他眼色迷离，提醒道。
高骈一愣，刚才还在畅谈自己的前途，转眼就换了话题！高骈脑子转动极快，马上明白西门季玄因何所指，答道：“末将今日扫了王宗实颜面，他要报复就让他来吧，末将等着！“
”今日事十分凶险，某本想亲自前去，被你们拦下才没有成行，不得已让你代某前去，也是思虑不周，过于草率！依王宗实眦睚必报的脾性，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你须事事小心，往后尽量待在军营不要出去，等风声过去再说！若有急务要办，也须多带亲兵护卫，万不可疏忽大意，给人以可乘之机！”
高骈听后，见他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动道：“末将明白，是末将自己请命前往的，还望中尉勿要自责！“
正待继续说下去，就听西门思恭开口道：”换作他人前去，我们也不放心，此事事关重大，稍不留意就可能会引火烧身，毕竟延政门内有左军把守，一旦两军发生械斗，后果不堪设想！见你平安归来，我这悬着的心方才落地！“
说罢，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高骈微微一笑，道：”末将赶到时，派兵先守住了延政门，看似防范宫外一行人突入宫禁，实则是为了防备左军人马出门接应！“
西门季玄和西门思恭听后，不觉展颜而笑，交给此人办此差事，看来是选对了人。
西门季玄见他雄迈英姿，气宇轩昂，不禁生出感叹，暗自思忖道：”同样是世宦出身，与其他公子哥相比，高骈身上少了些骄狂与浮躁，多了份世故与沉稳！仅仅是效仿乃祖在战功上讨出身，就比那些徒慕虚荣的世家公子强！“
正自感叹，就听高骈道：”末将今日还有个约会，须离营赴约！”
西门季玄蹙眉道：”不能辞掉么？“
高骈道：“此约早已前定，末将不能失信于人！”
西门季玄心中不快，刚与他剖析了待在军营的重要性，转眼间，他就当成了耳旁风，这不是拿上司的命令以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么？
刚想说不行，见他满含期待之色，知道强加反对会让他生出不满和嫌隙，叹息道：“随你吧！你此次出去，万不可孟浪行事，除多带亲兵外，身边也要有护卫贴身随行才是！”
高骈道：“末将有张璘一人足矣，有他在，没人能进得了末将的身！”
西门季玄虽知张璘有万夫不当之勇，可还是觉得有些单薄，为他谋划道：“只带张璘一人，某着实不放心，你还是要多带些人马，以防万一！如今天凉了，某送你一个物件防身！”
西门季玄站起身来，走到殿西侧柜子前停下，从腰间取出一把铜钥，打开铜锁。在里面摸索一番，拿出一个布包，高骈好奇他要送自己甚么物件？见布包内叠着一件纸铠绵甲，心中略感失望，营房里这种铠甲太多了，实在是不足为奇！
西门季玄见他神情中透着失望，知他认为这是一件极平常的棉甲，开口道：“徐商从诸葛遗书中找到制作纸铠绵甲的方法，如今大规模用于河东，防御箭弩效果奇佳！某听说后，让他为某单独打造了这副纸铠棉甲，别小看这副棉甲，在长安城中这样的棉甲实在是找不出第三副来！”
说罢，亲手展开棉甲置于案几之上，只见甲胄由纤丝缝制，密密麻麻错落交织，十分严密。西门季玄从腰间拔出利刃，对着棉甲就是一顿猛刺，只听案几咣咣有声，几上棉甲竟无丝毫损伤。
高骈见此情形，方知此甲乃是一件重宝，不屑之情瞬间化作对此甲的喜爱！
西门思恭看在眼里，不平道：“某多次向他索要，他始终不允，不曾想让你得了，怎地不谢他一声？”
高骈听后，推辞道：”还望中尉收回此甲，末将实不敢领受！“
西门季玄道：”此乃区区之物，何足挂齿，今日让你身犯险境，担了诺大干系，实非某之本意，然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送你此物也是为了你的安危考虑，人比物重，你就不要推辞了！否则下此再有军务需要你前去，某就另寻他人了！“高骈见推辞不过，只得拜领。
西门季玄见他收入怀中，生气道：”送你这副棉甲是让你时刻穿着防身，你怎地塞入怀中，现在就穿上！”说罢站起身来，让他除去外衣，亲自帮他穿好棉甲，叮嘱道：“除穿戴棉甲外，每次出行，须随身携带一把匕首防身，某这把利刃虽不是名器倒也是削铁如泥，你一并收了吧！“
高骈见他对自己如此器重，不觉心怀知遇之感，心中了然，两件宝物如若一并收了，今日代他出宫的情分也就还了！不如保留这份情谊，以备不时之需，人情比金帛财宝金贵，花完就没了，再去挣可就难了！
高骈深谙此中道理，谦辞道：“末将随身携带祖父生前常用短刃，一把足矣，还望中尉收回成命，成全末将恭孝之名！”
西门季玄见他不愿夺人所爱，也不勉强，不由得嘱咐一句，道：“出宫门后，见机行事，万不可身犯险境多做停留，明白么？“
高骈感觉答道：”末将明白！“
就见西门季玄扬起手来，道：”去吧！别让人一直等着！”
高骈答应一声：“喏！”叉手施礼作别。见西门季玄没有其他要交代的，这才转身离去，西门季玄见他消失于黑暗之中，心中甚觉不安稳，叫来贴身护卫王处存，暗自叮嘱一番。
西门季玄望着王处存逝去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西门思恭见他心绪不宁，走到近前道：”你不必担心，高骈心思缜密，不会轻易涉险，就算遇到危险，凭他的胆气，也足以应付！倒是你，连日来不曾用好饭，如今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赶快入席吧！“
西门季玄见他关心自己，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强打精神道：”今晚本是为他准备的佳肴，既然他去了，咱们正好小酌一番！“
西门思恭听后，把吴行鲁叫到近前，吩咐他上饭，见吴行鲁转身就要离去，叮嘱道：“菜肴不用太多，四盘就够了！”
吴行鲁答应一声出去安排，片刻之间，大殿东序就摆好了饭菜，二人起身入席，西门思恭对吴行鲁道：”今日预备的菜肴甚多，还剩下许多！你再去张罗一席，和亲兵去别殿吃吧！这里不用你服侍，快去吧！“吴行鲁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径直去殿外招呼亲兵侍卫前去别殿用餐。
西门季玄起身从柜子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佳酿，道：”这段时间我待在屋内，就是为了烧制此酒，本想邀高骈一同品尝，谁曾想他竟然有约，也罢！你来品品味道如何？“
西门思恭早就听说他要按照酒经古方调制二色酒，一直不见动静，今日听他如此说，想来已烧制成功，不禁有些心动！
见他拿起薄胎白瓷壶要给自己斟酒，忙端起白瓷酒杯迎上去，西门季玄示意他放下，随即在杯中倒满烧酒。西门思恭见杯中清澈泛白并无奇特之处，怕西门季玄看出他的疑虑，擎杯就要去饮，就听西门季玄道：”你怎地如此猴急，不晓得饮酒之前先饮茶的道理么？”
西门思恭见他规矩这么多，只好放下酒杯，刚端起茶杯，就见酒杯杯底处显出一丝墨迹，不觉心中大奇！放下茶盏凝神静观，只见墨迹沿着酒线缓缓上升，所到之处，酒水形成微小的气泡向着杯面延展开来，不多时就见杯中显出一朵墨色花来，映衬着杯中白酒分外妖娆，酒杯之上翻滚的气泡逐渐熏成一个气团，黑花在酒气之中逾显娇媚、枝挺苞满，似要长出酒面一般。
西门思恭惊讶万分，见他每日待在屋里竟能酿此好酒，不禁暗自佩服。
就听西门季玄道：“你我二人满饮此杯如何？”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西门思恭似有不舍，见他杯底已空，只好端起酒盏一口干下，只觉酒香醇厚，味美甘甜，与平日所饮烧酒有很大不同，好奇道：“你用何物来烧此美酒，真正是人间美味！”
西门季玄笑而不答，只是劝他多饮几杯，西门思恭见他不肯轻易道出此酒之方，反而更加好奇，忍不住一直打听。西门季玄见推托不过，道：“拿你的三样古钱来换，我就告诉你此酒的酿法！”
西门思恭听后，气极反笑道：“此酒虽是佳酿怎抵得过我那三样宝物？你这算盘打得也太精明了些！”
西门季玄冷笑道：“你不拿宝贝来换，还想换走我的宝贝，世间哪有此种道理？”
西门思恭听他如此说，知他对自己宝物上了心，一口回绝道：“休再打我那宝贝的主意！”说罢，朝酒杯中斟满酒，直盯盯的看着墨花从无到有吐蕊盛开，他极想找出此酒酿制的奥秘。
西门季玄见他想学还不肯下本钱，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吃起菜肴，由着他去揣摩酒中奥秘！
几杯烧酒下肚，西门思恭依然毫无头绪，知道凭他的悟性很难获悉此酒酿造之法，不由有些气馁，道：“你这二色酒着实古怪，想必烧制起来一定很难！”
西门季玄道：“难！”
”烧制工序至少十道以上！“西门思恭道。
“不止！”
“以烧酒为母，肝石成胎？”
“不一定！”
“那用何物？”
西门季玄并不答言，只是低头吃菜，西门思恭见他如此油盐不进，顿时没了兴致，道：“算了，我也不问了，反正你这里常备此酒，我酒瘾犯了，就来你这里讨酒吃！”说罢，夹起一块牛肉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西门思恭听他如此说，戏谑道：“你每次来，不要忘记把钱带上，待我大饱眼福后，请你吃酒！”
西门思恭鼻子都气歪了，让他看到古钱，那还不被抢了去？哪里还能要回？见壶中尚有许多好酒，一把抓笼过来，收到身侧，自斟自饮起来！
西门季玄见使性子，揶揄道：“酒你拿去好了，吴行鲁给我留下！听说你夜间经常起夜，他常把溺器抱在怀里暖，我这里的亲兵侍卫都是粗人，每晚起夜蹲在溺器上，冰得两股生疼，有这么个知寒知暖的童仆...”
西门思恭不待他把话说完，径直把酒壶放到他面前，道：“酒你还是留着吧！”说罢，生起闷气，夹起整块鱼头到盘中，大口吃将起来。
西门季玄听后，面显得色，道：“怎么还生气了？多饮些茶水，去去心火！一天到晚总想着从我身上捞好处，打小养成的毛病你得改改！”
西门思恭见他面上没有了愁绪，方觉心安。之所以向他讨要酿酒之方，也不过是在调解高骈离开后的沉闷气氛。自从先帝大行，他就没有一天高兴过，常常活在自责之中，总觉得有负先帝所托，致使王宗实祸乱宫廷。
尤其王归长，马公儒，王居方三族被害当晚，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许久不出来，偶尔自己进去相商军务，见他对着酒器发呆，知他心中苦闷，难以释怀，总想着帮他开解心结。
今见听他想要个童仆，心中猛然一动，道：“你要缺童仆，不如把桂儿调入京师，他爹死的早，我对他负有养育之责，总想着如何提携他！桂儿如今对政务极为熟捻，出落的极为干练，若能把他留在身边，也不枉他爹临死前对我的嘱托！”说罢，满含期待看着西门季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