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你们有的，但我有你们没有的

十年一刻，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奶奶，愿岁月将你温柔以待。

1高中的时候，我曾经在日记里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原句内容我大概不能一字一句还原出来，大致意思是这样的：在我们生命里，总有一些名词，或者可以说是代词，别人可以很频繁地很流畅地说出口，就想每天要吃饭睡觉一样，但是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陌生而尴尬的词汇，有时候我们会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反反复复地练习这些词汇，但事实与头脑中的想法往往距离甚远，生活早就不厌其烦地通过各种方式在教育我们，无论如何努力，当那些词汇脱口而出的时候，生硬古板得就像是几十年没有运转过的机器突然有一天被人启动了开关之后发出的声音一样。  它们时时刻刻在提醒我们没有这样东西，我们很气急败坏。  对，别人都有，而你没有。  

2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如果生命中注定遇不到，我也不会在佛前苦苦哀求五百年。因为我不愿相信，有些东西我没有你们有，就没有一些更加珍贵的东西我有你们没有。  很小的时候就被告知，我没有母亲，其实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大概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也幸好是这样，所以，就算父亲再娶的那天晚上，有一些好心的邻居提醒我一些东西，我也是很迷茫地拿着这些东西去问父亲，虽然我并不知道后来父亲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在我以最往的岁月里，每每有人问我关于我母亲的问题，当我对他说我并没有母亲的时候，对方往往迅捷的速度说声抱歉，然后用一副“你真可怜”的眼神望着我，这个时候我就会微笑着说：“没什么好抱歉的，我没有母亲，但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被爱。”

“我没有母亲，但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爱。”是的，我从小就是这样认为的，别人认为我特立独行，我就在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3其实一个人的心就像是一个容器，只要有人愿意向这个容器里储存爱，他们才不管那个人是谁。  

奶奶，奶奶——我不知道在这里的看官有多少人熟悉这个代词，反正于我而言，它如同故乡的土地一般神圣。  

我和我奶奶之间的故事，其实很平凡，平凡到和千千万万个人和他们奶奶之间的故事没什么不同，但是在我眼里，这些故事将一直沉淀在我心里，直到我的皮肤被岁月雕琢的和树皮一样凹凸不平，直到我的头发变得和奶奶一样苍白。  

4我八岁那年，想让奶奶给我买新衣服，那个时候奶奶在后院里和邻居家的老人聊着专属于他们的一些话题。于是我便很不礼貌地去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唠嗑并且大言不惭地向奶奶提出了这个请求。奶奶拒绝了我，理由是我已经有了足够多的衣服。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哪里懂得这些，几番恳求之后都无果之后，在小孩子固有的虚荣心和固执力的驱使下我跑进房间里做了件至今我都觉得愚蠢至极的事情。——我把我大部分觉得丑的衣服都用剪刀剪得不堪入目了。  

后来，奶奶知道之后自然是恼羞成怒，操起家里的木条就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身上，我嚎啕大哭。但是自尊心却不愿屈服。  

“你打我，我不就是想买件衣服嘛，你竟然为了这个而打我。”我仇视着奶奶。  

“我就是要打你，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竟然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不去死。”奶奶是真的到了气头上了。  

“死就死，你别后悔。”我在这种事情上从来就不肯投降，挣脱奶奶的手，就往家后面的一条小河的方向跑。  

什么？你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啊，奶奶看我跑了一大段距离之后才反应过来，以为我真的要去死，于是在后面一路追着我跑。  

“你站住。”奶奶追上我的时候我看见奶奶也哭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不是想让我死吗？”我哭着想要挣脱奶奶的怀抱。  

“我给你买，我给你买。”奶奶哽咽着抱着我。  

“我不就想买件衣服穿嘛，你为什么要我去死——”在奶奶妥协之后，我放弃了挣扎，栽进了奶奶的怀抱里。  

我当时很叛逆，很多人听完这个故事之后都这样评价。我总是微微一笑，然后说一句“是呀。”小时候就仗着有奶奶对我无条件的爱认为自己的要求理所应当得到满足，可是如今站在十八岁的尾巴上，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奶奶对我的爱。只是当时已惘然。  

5刚升初中那年，父亲为了我的学习，要我去考县级重点中学，顺利考上之后家里都很高兴。但这也意味着我必须离家千里。暑假过后，到了要上学的时候，父亲把我寄养在二叔家，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二叔，不喜欢二叔家里的气氛，只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和父亲说出来。在二叔家待了几天后，我很想家，有一天晚上，二叔叫我去客厅吃饭，见我久久不肯出来，于是到了我房间里，看到我趟在床上默默流泪，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想家，我想奶奶，我想回去。二叔首先是想以大人一惯的办法哄着我别哭，但是我却哭得越来越厉害，毕竟不是那么亲，二叔很快就不耐烦了，于是打电话到家里去，给奶奶说了这个事，然后叔叔让我接电话，告诉我对面是奶奶。  

“喂，奶奶，奶奶，我想你，我想回家。”本来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矜儿，你别哭，别哭。”奶奶的语气听起来很着急。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好想你。”不断的哽咽声就像一把剪刀一样把我原本的话剪成四分五裂的几个字。  

“矜儿，听奶奶说，你去那边是要好好学习的，这样才能考上重点高中，好的大学。”我不明白考上重点高中，好的大学有什么用，又意味着什么。  

“......”我在这边不知道说些什么，除了不断的抽泣。  

“别哭了啊孩子，如果想家，这个周末让二叔送你回家好不好。”奶奶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仿佛像落水了的孩子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真的吗？”我慢慢收住了我的哭声。  

“恩，不过你要好好学习。”奶奶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好！”我一口答应，然后抹掉眼泪。  想继续再和奶奶说些心里话，二叔对我说差不多了，他说：“我手机没多少话费了。”  和奶奶道别之后便无奈地把电话递给了二叔。

6其实说到这里，不由得让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初一，那个周末，晚上要去学校上晚自习，我在学校住，但是学校里那个时候因为是九月份，不提供热水，我在去学校之前在二叔家洗了个澡。洗完之后正准备去学校，突然二婶的母亲对我说：“你怎么不在学校洗啊，学校里也有水啊？”其实这种话是可以被原谅的，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时候学校里不提供热水，二婶的儿子以前也在学校住过一年。  

“学校里面这个时候没有热水。”我淡淡地说着。  

“这个天气不用热水吧。”二婶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说着。  

于是，我什么都没说，就告别了。  

在去学校的路上，一点感觉都没有。  

后来，期盼了好久，学校终于放国庆节了，九月三十号，下午四点，下课铃响。我没有特地再回到二叔家告诉我回自己家了。坐上了直达家里的大巴，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很暗了。  奶奶见到我回来，很是高兴，我主动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晚餐很是丰盛。不论是比学校的，还是比二叔家的。  

“奶奶，我好想你呀。”我扒完最后一口饭后，抹抹嘴。  

“矜儿，奶奶也很想你呀。”奶奶也乐呵呵地看着我。  

“奶奶，我想和你说件事。”我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事啊，你说。”奶奶静静地看着我。  

“我想，以后周末我不去二叔家了，我想每个周末都回家。”我的眼睛突然湿润。  

“为什么呀，在二叔家里待着不好吗？回家车费一来一回太贵了——诶？矜儿，你怎么哭了。”奶奶满脸疑惑。  

“奶奶，我——我真的——真的不想待在二叔家了。”我的胸腔发出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泣声。  

“别哭，有什么事你和奶奶说。”奶奶靠近了我，擦着我的眼泪。

后来，我把我在二叔家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奶奶听完之后用家里的方言骂了一句脏话然后对我说：“以后你就回来，别待在他们家里了。”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那是那个时候我觉得比奶奶给我买了件新衣服还高兴的事情，那是那个时候比自己在路上捡到了五块钱还快乐的事情。  

7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了，再也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再也不会偷偷地在被窝里写着关乎思念的日记了，更不会在周末的时候希望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每次放假回来，不是拥抱奶奶，不是和奶奶说话，不是帮助奶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我可以一整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干一些自己觉得该干的事情，到了吃饭时间，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去盛上一碗饭再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再也没有那么认真地看过奶奶，没有认真地和奶奶说过心里话。

每次离开，都是毫不回头，甚至不知道在我的背影里奶奶脸上的千言万语。

每次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开。

8直到高考之后的那天，我再微信上给堂妹留言，我终于考完了。  堂妹没说一句类似于祝贺我终于脱离苦海的话，而是四个字，很苍白，但是让人很绝望。

“我爸死了”。

“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飞速往家里赶，脑海里想到的全然是奶奶。  

想起奶奶在几年前得知三叔换上绝症时候的绝望。  

想起奶奶因为三叔的病情曾经在夜里泣不成声的模样。  

想起奶奶曾经想要医好三叔而四处奔波时憔悴的背影。

我哭喊着。  

9之后很久，在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里时常听到奶奶一个人抱着三叔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而我只能躲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无能为力。

有时候，觉得这样也好。

哭出来也好。

希望眼泪能带走奶奶这些年所有受过的委屈。

10生活早就不厌其烦地以各种方式在教育我们——

11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生下来，就是用来折磨我奶奶的，我欠奶奶的债随着岁月的流逝越积越多，但我却不想缕清它们，因为电视剧里总是在上演那些两个人互不相欠之后分道扬镳的场景，而我觉得，我下辈子还是奶奶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