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

        随着头脑清醒的意识到，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去年我也意识到我更加接近死亡。前年我也意识到我更加接近死亡。这些清醒的意识，回想起来恍如昨日——就好像两天之内我已经朝着死亡迈出了四五步了，这速度可算不慢了。再回顾那一步步，虽然记忆犹新，但已搜寻不得，明明就在自己身后，但是回去一看就是什么都没有。时间不被察觉地流动，大浪淘沙般地把以前的痕迹全都淘走，过去的一切便也成了时间的浪潮里的水滴，跟着不息之潮一起川流。

        一般的生日便是跟人一起去吃饭。吃过的饭被时间从各人的脑海里淘走，人们到底会记不得什么时候吃的饭，哪里吃的饭，吃的是什么。也有生日的照片，照片也被时间淘走，照相机或者硬盘随着时间损耗，到时候照片连个残骸都没有。留下的珍贵记忆最后也被淘走，就算它能烙印在脑海中，也会被淘走。人在生命的沙地上踩出一个个脚印，看似是坚定的一条道路，但是来了一阵浪潮后，道路之沙便尽数被带去。有人也会想法在原地杵一块石头，或者钉一个楔子，但是没有什么时间带不走。一步一步地走，人走得远了，走进了时间的水域，时间便把人一起淘走，人就跟着流逝的万物一同跟时间川流。

        对此，人们感到惊惧、恐慌、悲痛，因为他们普遍认为有一些东西总是可以留在那里，时间带不走；或者他们其实知道，但就是自欺欺人不想接受。有的人强化自己，想让自己屹立不倒于风雨之中，但是人聚沙成塔在地球，时间冲刷整个宇宙。

        在时间的奔袭面前，人就像沙塔一样被冲散，形体、精神、遗产、记忆等被冲得支离破碎，然后沙子样地被淘走。别人则努力地保存着被打散的人的片段，想在洪流中把沙子样的片段紧紧握在手中。

        时间不是一味地闹洪灾，有的时候它只是细水长流。在长流的细水里，人的片段慢慢地溶解消逝，那些紧握着手的人最后也会两手空空。有的人成功了，他们可能会用各种办法，真的把那个已与时间同在的人记了一辈子，但是等到淫雨霏霏，惊涛骇浪，他们就跟那早就流散的人一样，被一浪拍得支离破碎，散塔成沙；到时候还会有别人来想掌握住他们的碎片，去经受接下来的惊涛骇浪或者细水长流。

        愚公移山般的保存是不存在的。一个人的碎片数量在庞大的碎片总数中也不过是一个零头，更别说这样的碎片还在不断被淘走、溶解而变得无法寻找；有些倒是保留的真切，但是跟别人的碎片混在一起，便遭到了陌生人的抛除，抛到了浪潮里，不可避免地化为浪潮中的沙尘或水滴。最后那人便也完完全全地被大浪淘去，不留一丝痕迹；痕迹都随着本人的故去而故去，歌舞升平的世界没有了他，也没人记得他。那本是鲜活绚丽，光彩照人的生命。

        这是时间的无情。

        注：此文于2017年生日作，适逢料理完家中变故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