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的情敌
01
钱晨从公司出来时,夜凉如冰。
车开到小区门口,他缓了车速,掠了一眼小区门口夜市摊,猛地踩了刹车,身子大幅度前倾,慌了神。
他看到林晓在小区门口摆了个小吃摊。
钱晨惴惴不安回到家,苏琴笑若芙蕖地开了门,一双儿女围在他身边嗲嗲地喊爸爸。
“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苏琴蹙了眉,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年关到了,公司忙,累的。”
钱晨埋头吃饭,不让脸部肌肉平定下来,有正确的表情。
趁苏琴洗澡间隙他跑到母亲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妈,林晓到我们小区门口摆摊了,你知道吗?”
母亲垂下眼皮,嗓子里冷冷哼了一声:“亏你还记得晓晓,她不仅在我们小区门口摆摊,还住在我们小区!”
钱晨吸了口凉气,身子哆嗦了一下,一脸诧异看着母亲。
“这些年我跟她一直有通电话,她老公死了,儿子心脏有毛病,手术费要二十万,来城里治病。”
“医院离我们小区不远,我就帮她租了房子,我是没那么多钱,有的话我肯定借她!”
钱晨气不打一处来,但又不好对母亲发火,只能蹑手蹑脚出了母亲屋子。
那晚钱晨没睡着,往事如一条毒蛇,若隐若现纠缠着他。
四年未见,林晓脸黄了,腰横了,当初的水灵没了,整张脸塌了下来。
林晓对他有恩,对他母亲有恩。
俩人是青梅竹马,穿开裆裤就认识了,都是穷人家孩子,惺惺相惜。
钱晨有个哥哥,因为穷所以入赘,经常受气跑回家诉苦,每每这时,老母亲脸上褶子又多一道。
钱晨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这个穷沟沟,如他所愿考上了大学,但没钱交学费。
是林晓在镇上电子厂上班,资助他读完了四年大学,且替他照顾体弱多病的母亲,钱晨母亲有腰间盘突出,干不了重活。
林晓下了班就往钱晨家跑,挑水,劈柴,喂猪,什么活累干什么活,钱晨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自己身子骨不中用。
02
熬到钱晨大学毕业,林晓终于喘了口气,日日盼着他能找个好工作,在城里安稳下来。
钱晨毕业后,抱着简历辗转于各大招聘会,他发现在大城市里,本科生是多如牛毛,他不善交易,没人脉,没背景,站稳脚跟谈何容易。
那时是夏天,他租了个地下室,密不透风,潮湿闷热,晚上睡觉常被隔壁为爱鼓掌声吵醒。
几经波折,被一家广告公司录取,老板就是苏琴,比钱晨大八岁,离异。
她见多了油嘴滑舌的男人,对不善言辞,埋头苦干的钱晨产生了好感,特别是他身上的淳朴憨厚气质,不久后便向他含蓄表达了爱意。
钱晨惊得张开了下巴,不知所措,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在社会摸爬滚打一年,他内心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渴望更好的物质生活,他讨厌住阴暗逼仄的地下室,讨厌每天下班吃白饭配榨菜,讨厌穿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但林晓怎么办?钱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权衡利弊后,他做了选择。
钱晨回了老家,跟林晓讲述着大城市的繁华摩登,他拿出了两本皱巴巴的笔记本。
“晓晓,这本给你,这四年你打给我的每笔钱我都记着呢,我会还你的。”
“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
林晓手上的老茧又硬又厚,冬天手上裂的口子钻心疼,她喉头涩涩的,抱着钱晨痛哭,滚烫的脸蛋紧贴着钱晨上下起伏的胸口。
那晚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酒精作祟下,天雷勾地火般,俩人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钱晨接到苏琴电话,让他给个明确答复,他知道该跟林晓做个了结了。
离别的车站,林晓一个劲看着钱晨笑,苦日子熬到了头,双眸写满对未来的希冀,钱晨实在说不出分手两个字,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他猜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幕,所以写了一封分手信夹在了给林晓的笔记本里。
可惜林晓一直没翻开过那本笔记本。
03
钱晨忍痛抛弃了林晓奔向了苏琴的资本主义帝国。
因为苏琴是二婚,婚礼办得很低调,婚后钱晨吃穿用度全部上了一个档次。
苏琴洗手做羹汤,公司交给钱晨一人打理,钱晨能吃苦,心无旁骛忙事业,公司蒸蒸日上。
只是夜深人静,对林晓的内疚如蛛丝把自己牢牢捆住。
林晓感觉不对劲,钱晨走后一点消息也没有,电话也打不通。
直到一辆黑色轿车开进村里,把钱晨母亲接去了城里。
电话里钱晨跟林晓说了对不起,以为她看到了他留给她的字条,然后把这些年欠林晓的钱全还给了她,加倍的。
老母亲见到苏琴那一刻,眼泪簌簌流,她是哭儿媳妇为什么不是林晓。
钱晨悄悄跟母亲说苏琴怀孕了,老母亲怔住了。
她忘不了林晓照顾自己的日日夜夜,每天起早贪黑做工,给钱晨赚学费。
苏琴不在时,老母亲会严厉斥责钱晨,打电话给林晓千千万万遍跟她道歉。
后来听老家人说林晓嫁了人,钱晨心里才如释重负。
苏琴跟婆婆也有疙瘩,但苏琴尊重长辈,即使有摩擦,也都忍着,足月后苏琴诞下一对龙凤胎。
日子过得还算舒心,钱晨非常顾家,很少在外面应酬,对苏琴非常体贴关心。
转眼间已经过了四年,老母亲跟林晓一直有联系,逢年过节都会打电话问候,当然都是背着苏琴。
钱晨头痛了一夜,自己那段过去苏琴根本不知道,虽然没有对不起苏琴,但毕竟为了荣华富贵做过负心汉。
04
自从看见林晓后,钱晨总是忧心忡忡,偏偏母亲三天两头往林晓那里跑。
有次在小区,母亲跟林晓走在一起走,碰到了苏琴跟钱晨,钱晨当时脸都吓绿了,装不认识。
苏琴心里有了狐疑,问婆婆那女人是谁,婆婆只说是自己老乡,苏琴半信半疑。
趁苏琴不在,钱晨恳求母亲,让她少见几次林晓,老母执拗得很,头昂老高。
“晓晓要摆摊赚钱,孩子没人照看,你没良心,我有!”
老母亲试去眼泪,不愿再看钱晨一眼。
钱晨其实也同情林晓,一开始也塞过钱给母亲让她给过林晓,但毕竟有了家室,钱也是苏琴管。
钱晨忧心忡忡,在一个小区,母亲跟林晓频繁往来,还帮她打理小吃摊,苏琴迟早会发现,到时候真的是掰扯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钱晨跟苏琴说把母亲送去哥哥那,因为嫂子怀了二胎,没人照顾。
苏琴有点吃惊,但也没说什么,她跟婆婆在生活习惯,作息时间,包括带宝宝,都有分歧,毕竟是长辈,虽有不快,从不写在脸上。
既然钱晨提出来,那就顺水推舟。
然后钱晨就把母亲送去了郊区养老院,他怕母亲自己再回来,低着头,脸憋成猪肝,说是苏琴的意思。
母亲满脸无奈,毕竟房子是儿媳妇家的,她能怎么样?
钱晨虽然跟苏琴结婚多年,但是家里的财政大权一直在苏琴手上,所以钱晨用一分钱,苏琴都知道。
母亲住养老院的钱,是钱晨少得可怜的私房钱,没办法只能给母亲选了档次低的养老院,等林晓走了赶紧把母亲接回来。
处理好母亲的事后,钱晨想着怎么把林晓赶走,夜长梦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晓现在缺钱,讹上自己怎么办?毕竟辜负过她,她心里定有怨气。
这边林晓得知钱晨母亲进了养老院,挂完电话就跑了过去。
那家养老院在城乡结合部,卫生条件差,一个狭小的房间挤了四张床,吃食一看就不新鲜。
里面的工作人员也是势力眼,见老人的小孩舍得花钱,衣着光鲜的,就巴结讨好老人,小孩舍不得花钱的,就对老人爱理不理。
林晓放下水果,老母亲看着她,泪眼汪汪。
“我住不惯这里,睡不好,吃的辣我便秘,想孙子孙女,可房子是儿媳妇的,她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
“我只是纳闷,这么多年了,虽然吵吵闹闹,她从没当面对我红过脸,不知为什么现在把我赶出来。”
林晓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她猜到可能是钱晨的主意!毕竟老母亲三天两头往自己那跑。
林晓决定去找钱晨谈一下,可是还没等她找到钱晨,自己就摊上了麻烦。
几个五大三粗的彪汉围住了她,带头的左臂纹了一条青龙,嘴里叼着一根烟,斜睨着她。
“大妹子,知道规矩吗?在这摆摊是要交保护费的!”
“也不多,从明天起,一天两百块钱,不给的话,就滚蛋!”几个人说完扬长而去。
林晓吓得腿直哆嗦,赶紧跟其他摆摊的打听了一下,都说没这回事,问林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林晓一脸茫然,悄悄跟上了那几个彪汉,几个人转过一条巷子口后,林晓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你交代的事,我们哥几个已经办好了,那女的已经被吓住了,估计明天就不会来了。”
05
林晓敲响了钱晨家门。
门一开,钱晨脸吓得铁青,幸亏苏琴出去做美容了,儿子女儿歪着头问钱晨,这位阿姨是谁?
“这是奶奶老乡,你们快回房间写作业。”
林晓气定神闲,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把阿姨接回来,要么我就等你老婆回来,问问她为什么把你妈送去条件那么差的养老院。”
钱晨咽了口唾沫,慌了神,苏琴一会回来,该如何收场?
“你找人吓唬我,不就想让我滚蛋,这笔帐我后面再跟你算!”
钱晨定了定神,努力控制情绪。
“我不是真心想吓唬你,我只是害怕你会找我麻烦,毕竟当初是我负了你,把我妈送走也是因为她经常去找你,想等你走了,就接她回来。”
林晓冷冷笑了一声,她早已猜到。
她觉得不管怎样,钱晨母亲不应该被牵扯进来,都那么大岁数了,而且还帮她找了房子,照顾摊位。
林晓前脚走,苏琴后脚就回来了,钱晨惊魂未定,林晓看上去不像是开玩笑。
第二天钱晨就把母亲接回来了,老母亲还蒙在鼓里,怎么儿媳妇又改变态度了,钱晨是哑巴吃黄连。
老母亲跟苏琴一对峙,纰漏就出来了,钱晨被苏琴骂得狗血碰头。
苏琴以大局为重,没告诉婆婆送她去养老院,是钱晨的主意,毕竟这么大岁数,她不想看到她伤心。
钱晨费了好大劲才说服苏琴,说自己这么做,只是不想看到她受婆婆气。
苏琴脸色一凛,都在一起生活四年了,这理由有点牵强,她觉得另有隐情。
老母亲打了电话给林晓告诉她,儿媳妇又把她接回来住了,还问林晓怎么没见她摆摊。
林晓强忍泪水,“洋洋越发不好了,在医院呢,没时间摆摊。”
林晓挂了电话,看着躺在床上的洋洋,泪水止不住流,她哪里还有钱去医院,带来的钱已所剩无几。
洋洋睡得迷迷糊糊,嘴里一直念叨着爸爸,爸爸,我想要爸爸,林晓心头一紧。
钱晨知道林晓还在小区,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一般,他主动找到了林晓。
“找人吓唬你,是我不对,多少钱你肯走?”
林晓低头苦笑,她上门找钱晨只是想出口气,并没有想要钱晨的钱,钱晨竟然把她想得这么不堪。
她抬起了头,挑了一边眉毛,一句一字地说:“我儿子手术费要二十万,你就给我二十万吧。”
钱晨没想到林晓会狮子大开口,他哪里有二十万?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我承认我是辜负了你,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真的没有二十万!”
林晓没有说话,进了房间,把儿子抱了出来,洋洋脸色苍白,眼睛半睁,歪着头看着不速之客。
“洋洋,你不是一直想爸爸吗?他就是你爸爸!”
钱晨头皮一阵发麻,想起了多年前跟林晓痴缠的那个夜晚,他感觉一阵眩晕,他仔细地看着洋洋,眉宇间跟自己多么相似。
“当年我是怀着洋洋嫁给我老公的,婆家很不待见我,如今孩子病了,你是他爸,多少应该尽一份薄力吧。”
钱晨感觉天旋地转,傻了眼,洋洋怯怯看着他,轻轻唤着“爸爸。”
他踉跄着走出屋子,洋洋抱着林晓脖子大哭:“妈妈,原来我也有爸爸,我不是野种。”
06
钱晨急得焦头烂额,看着在客厅玩耍的儿女,笑容灿烂,再想起洋洋那张惨白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感情的事尚可说是你情我愿,但是孩子出来了就牵扯到责任,再怎么样,他都不能置之不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钱晨急得抓耳挠腮。
他决定铤而走险,动用公司账户上的钱,一下子挪走二十万风险太大,他只能蚂蚁搬家,每天挪一点。
那几天他寝食难安,精神恍惚,苏琴跟他说话,他也答非所问,脑海里一直盘旋洋洋那张惨白的脸。
他每天夜里起来,背着苏琴跟林晓打电话,询问洋洋病情。
林晓不是真想要钱,她只是不想让钱晨那么好过,她听钱晨母亲说过,家里是儿媳妇当家。
既然他主动找上门,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那就索性告诉他真相。
林晓带着洋洋去医院复查,医生说需要尽快手术,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还有最后一条路,回老家卖房子,虽然那房子里还住着她年迈的爷爷奶奶。
去医院接洋洋时,医生却告诉她,手术后天做,因为手术费已经有人交了。
“是个女的。”
“女的?”林晓想破了脑袋,会是谁呢?
是苏琴,在小区第一次见到林晓她就认出了她,苏琴无意间看过钱晨那本记账的本子,里面有一张钱晨跟林晓的合照,照片里俩人笑靥如花。
婆婆从养老院回来时,她心里暗暗猜到可能跟林晓有关,钱晨是怕自己顺藤摸瓜找到林晓。
后来女儿又说有个奶奶的老乡来过家里,她问了钱晨,钱晨却打马虎眼,说是小区物业。
直到她夜里起来上厕所,听到了钱晨跟林晓打电话,知道了洋洋的存在,且身患重病。
然后她发现公司账目有了变动,虽然这些年她很少过问公司的事情,但她对钱非常谨慎,管理财务的是自己表妹。
至于为什么要给二十万给林晓治病,她有她的考虑,即使知道钱晨之前是个负心汉,还有个儿子,那毕竟是之前的事。
她已年过四十,跟钱晨有一双儿女,钱晨又管理着公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重要的是跟钱晨结婚这么多年,不说情深似海,至少相敬如宾,相比于那些偷腥,找小三的男人而言,钱晨对她还是一心一意的。
既然洋洋的存在是个事实,于情于理,钱晨都需要支付抚养费,况且孩子还得了要命的病。
如果孩子没钱治病死了,钱晨定会内疚一辈子,成为他的心病,必会影响俩人感情,她是想让这个家固若金汤。
至于林晓,缴费口的工作人员告诉她,那女人留了一句话,她说她是钱先生的夫人。
她心头一惊,明白了首尾,本想当面谢谢她,但是她知道对她最好的感谢,就是消失在她跟钱晨的生活里。
洋洋出院后,林晓就走了,钱晨去找医院找过她,林晓让医生转交了一封信给他。
“洋洋受了社会好心人捐款,已经做好了手术,勿念,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希望你能孝顺阿姨,珍惜眼前人。”
他看完之后湿了眼眶,捶胸顿足,恨自己的龌龊,原来林晓从没想过要打扰他的生活。
回到公司后他赶紧想办法把公司账给平了。
苏琴像平常一样,洗衣,做饭,接送孩子,她把这件事深藏心底,她知道如果说出来,这件事就会成为横梗在俩人之间的一道墙。
既然日子还要过下去,又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大家都难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