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抢劫收银机
在派出所门口,我妈给我一个爆栗,又教训了我一顿,命令我一定要回家吃饭,就走了。
妈妈离开后,我见到他们就在不远处,立马冲过去,把男的给打了。
偷袭成功,男人跑了,转身对我竖中指。
我一瞪眼,他继续跑,瞬间只留下一溜烟,也留下女人。
但我不打女人。
“我不打女人,”我舔了舔嘴唇,刚才打男人的时候,被男人阻击我进攻的手给打到了,嘴角有点血腥,“虽然我也很想打你。”
“对不起,但也要感谢你。”
“我不是想救你。”
我在打男人之前,他们两人正在拉拉扯扯,似乎发生争执。
我的出现,像英雄救美。但我不是英雄救美,而且这个女人也不美,又瘦又黄,唯独眼神尚算轻柔。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我觉得血腥味越来越浓,用手揩了揩。
袖口留下一抹红。
“刚分了。”
“那好,把钱还给我。”我伸出手。
“在他手上,”女人说,“他不肯分钱给我。”
“帮我要回来。”
“连我都没分,你会有吗?”
“不行,我出面行动,我被拘留,我受了苦,无论如何都要有点甜头,吃了亏,总要有点补偿。”
我一边说,一边试图擦干净袖口。结果越擦越难看,红色被抹开,夹杂着指头的脏黑。
“补偿了,我可以不追究。”
“我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我自己,你要不要?”
我停下手,打量她。
“收银机修好了吗?”
“我被辞退了。”
“那就难办了。”
“但我知道怎样弄坏,”女人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的,只要我能去另一家便利店工作就行。”
“那我要你吧,但你先帮我洗干净这衣服。”
我当场把衣服脱掉给她。
第二天早晨,女人如约把洗干净的衣服还给我,在我家楼下。
衣服洗得非常干净。
“你满意就好,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人满意。”女人欣慰地说。
“听着不错。”我点点头,问,“新工作找到了吗?”
“找到了,明天上班。”
“那好,什么时候行动?”
“一周内。”
“真有效率。”
“我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人满意。”女人复述。
我要上楼。
女人挽起我的手。
我缩手。
“你不是要了我吗?”
她瘦黄的脸上,镶着期盼的目光。
“我只需要一个洗衣服的人,一个帮我赚钱但不会出卖我的人。”
她不依,再次挽着我的手。
“我陪你吧,今晚。”
她要陪我上楼。
我再次缩手,并停住脚步。
“我跟我妈住。”
“那再找个地方。”
“我被你们连累,拘留了两天,回来想多陪陪我妈。”
“想不到是个孝子。你也怕你妈,是吧?怕她看到血迹,才让我洗。”
“话不用多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就是了。”
“没问题,但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提起他。”
分手的女人,大多不愿意别人提起前任。
我答应她。
男人跟我说,她是个丢三落四,又特别容易紧张的女人。
“你认识她?”
我跟男人在便利店对面,打量着收银台旁边的女人。
“我常来这家店,熟客。”男人说。
这是我跟男人认识的第一天。
两个小时前,在男人准备上公交,我偷他钱包的时候,被他抓了个现成,被他按在地上。
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我,顺便踢了一脚。
我在群众鄙视眼神底下,低头离开,去街道转角的公厕。
“在公厕门口等我。”
群众只知道男人抓了我,却不知道他低声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赴约。
片刻,男人也来到公厕门口。
“想不到你敢来。”
“没什么我不敢的。”
“我不打算把你交给派出所。”
“我知道。”我转动手肘和手腕。说实话,还有点疼。
“跟我来。”
我们来到便利店的对面。
“这家店的收银机有故障,有时候自己会弹出来。”男人说,“我要你趁它弹出来的时候,把钱拿走。”
“你能确定什么时候会弹出来吗?”我问。
“每当一开一关三四次,就会弹出一次。”
“看来你早有预谋。”
“我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听人家把盗窃称为打仗,还真是第一次。
“干嘛不自己去?”
“谁叫你偷我的钱?”男人笑着反问我,“要么帮我,要么我带你去派出所。”
“事情都过去了,威胁不了我。”我讽刺着说,“旁人也不会出来指认我,大多数人不敢。”
“你偷我钱包的地方,有摄像头,信不信?”
我愣住。
男人自信从容地笑着。
我突然感到恐慌。
“你知道我会偷你钱包?”
“你说呢?”
“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男人呵呵笑了。
“遇到你,到底是祸是福。”我叹气。
“谁叫你偷我的钱。”男人又说。
我们去便利店,装模作样地买了些零食,实际上是视察环境。
一如男人所言,每当一开一合三四次,收银机就会弹出一次。
而那女人也像男人说的,丢三落四,不是个精灵的店员。每当收银机自动弹出,她会在一两拍后,才反应过来。
那一两拍的瞬间,就是关键的时刻了。
收银机紧贴着水吧台。
只要买个美式咖啡,在等待咖啡盛满杯子的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水吧台旁。如果那时女人被顾客或者其他琐事打扰着,加上她慢一两拍的神经,绝对有足够时间把钱顺走。
男人说他会饰演那个打扰女人的顾客。
我们刚刚从便利店的南门进去的,另一个门口在西面。
从西门离开后,往前走三米左右,就有条横巷,横巷能直通到另一街道。
横巷里,有两个折向其他方向的路口。
男人嘱咐我,在第一个路口转左,转左后只有一条路,直奔就是,如果有警察追捕我,也要跑这条路,因为我会在这条路上经过一个三色垃圾桶。他要我把钱用袋子装好,扔到厨余垃圾那个桶里,然后继续跑,直到再出现分岔路,就可以视乎情况,随意发挥。
“如果我被抓住呢?”
“如果在扔进垃圾桶前被抓到,看你到时偷到多少钱,钱少判得没那么重。如果扔进垃圾桶后被抓到,就看到你到时是什么表现了。”
“我不会出卖你的。”
“这个当然,你也不敢。我指的是另一件事。”
我想了想,很快就明白过来。
“懂了,放心,我不会私吞的。但我能分到多少钱?”
“六四,你六,我四。”
“亏本买卖也做?。”
“我做的是长线。”
男人嘱咐之余,还带我走了一次那条路线。
我感觉自己即将要经历电影里常见的情节。
有种感觉,女人是故意让我把钱拿走的。
我买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来到收银机紧贴的水吧旁,等候滴漏到装着冰块的杯子里。
在我买咖啡之前,有过一名顾客,在我结了咖啡的帐、女人压碎冰块倒进杯子并将杯子置于咖啡机后,又有过一名顾客。
这名顾客结账时,男人进门,来到熟食区。
这名顾客结账后,男人撩搭女人。女人被男人吸引,带着盈盈笑语,远离水吧,靠向熟食区。
熟食区与水吧之间有一段距离。
咖啡即将盛满。
女人似乎已忘记咖啡即将盛满,沉迷于与男人的对话当中。两人那种带点暧昧的笑容由始至终没有消失,让人觉得他们的关系绝不简单。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无心猜测,一直盯着收银机。
咔的一声,收银机如期打开。
我的左手一直在口袋里,瞬间抽出一个小小的束带式的麻布袋子,右手迅速伸向收银机,随手抓起一把钱,塞进麻布袋子。
一把、两把、三把。
余光可见,女人还被男人牵引着,神魂颠倒。但一声尖叫打破气氛,让女人抽离深情。
余光扫视,尖叫声来自一个小学生,不是,是两个小学生,也不是,是三个小学生。
猛回头,便利店里还站着几个小学生,分不清男孩女孩,而外面,有无数小学生。
我不禁发出一声语气助词,才想起这便利店开在小学旁边。
再次猛回头,重新聚焦收银机。
这期间,眼光扫到墙壁上一个复古造型的壁钟,时针指向放学时分。
行动时间是男人定的,这个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男人,似乎忽略了放学也是个不利时刻。
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我没有擦汗的时间,再度伸手拿钱。
这回我没有触碰到钱,手臂被另一手抓住。
顺着那手抬头看去,竟是男人。
而女人,也正往我这边冲过来。
“走。”
只有口型,没有声音,男人使用唇语。
我读得懂,马上收手,全身作出向西门冲刺的倾向。
但男人又抓住我。
“打我。”
男人又使用唇语。
我又读懂,刚读懂的时候,已被他按在水吧台上。那是一种打假拳的按法,看似有力,其实并不按在着力的点上,让我有足以回身反击的可能。
我趴在水吧台,右手还是伸直的状态,刚好能碰到那杯满满的美式,便顺手拿起。
我撑起身子,又是猛回头,往男人撒泼冷冰冰的美式。
男人发出一声嘶吼,松开了我。
我夺路而逃,还端着小半杯美式。
我冲出西门,冲进横巷,冲进第一个转左的路口,途经的一处角落,显眼处放着三色垃圾桶。
我见没人身边,迅速将麻布袋扔进厨余垃圾的桶里,继续往前跑。
前面分岔多,又有不少结伴放学的学生。我一路疾冲,把他们吓得纷纷避让。
随意找了个出路,回到街道。
可当我回到街道,就被抓住了。
“干什么,我没犯法,我没犯法。”
我大吼大叫,但为了咖啡不倒泻,并没有做任何挣扎。
一个警员拿走了我的咖啡,另一个警员给我戴手铐。
“嫌疑人已抓获,24岁、平头、皮肤白、黑色运动装……”抓我的警察一边给我戴手铐,一边跟肩膀的对讲机通话,“手持半杯冰美式……这目标也太明显了。”
我被沿路押返。
横巷里还走着许多小学生,估计还有些是刚才被我吓着的。他们见着我,都表露出惶恐的又鄙视的眼神。
我们来到三色垃圾桶旁。
这条小路有几个小学生,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想停下看戏,却都被警员亲切和善地“驱逐”。
警员在垃圾桶里找到麻布袋子。
经过清点,一个三百二十四元。
“便利店不好做嘛。”警员说。
由于犯案金额不大,我被从轻发落。
拘留两天后,我妈来交了罚金,把我领走。
我在派出所几天,反复思量许多问题:
我拿钱的时候没时间清点,但感觉不止这个数目,估计男人拿走了,留了一点给我。
留一点是什么意思,如果警方找不到钱,不是更好吗?
但我又想了想,万一找不到钱,估计还会继续找,我还要受更多苦。如果就这么一丁点,反而能尽速战速决,拘留几天就出去,世界还是我的。
但问题是,男人怎样把钱拿走的?一路上都有人啊。
我想在出去后,第一时间知道答案。
可是,我却见到男人和女人在拉拉扯扯,立刻明白他们是一伙的,原本的问题就忘了。
“男人是怎样把钱拿走的?”我问女人。
这天是她重新上班的第三天,她来告诉我,明天她会弄坏收银机,后天行动。
而我则问她这个一直未解的疑问。
“不是不要再提起他吗?”
“那你们是怎样把钱拿走的?”我换了个说法。
“你真是不依不饶,再说我就不帮你了,你要挟不了我的。”
我放过她,继而讨论计划,大致跟上次一样,拿钱就跑,到某个地方放下钱,继续跑,回头再拿。但我担心女人自己把钱拿走,决定不满藏钱的地方告诉她。对此,女人没有多说话。
突然,我觉得自己有点喜欢这个女人。
我喜欢听话的女人,虽然她曾经耍过我。
为了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我第二天去了踩点。
这回,便利店附近没有小学。
便利店在马路边,只有一个门,转弯是一条小路,路边有一排垃圾桶,还停着一辆垃圾车。穿出小路,是一个宽阔的广场公园,有一帮大妈在跳广场舞。
没有小横巷,几乎四处都有人有耳目,上次逃脱的方式不能再使用。
我在小路、广场来来回回走了很多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
跳广场舞的大妈里,有一个微胖的大妈可能留意到我的举动,对我目不转睛,视线随我移动。
我心虚,避开她的眼神,再加速步行,远离她的视线。
逛得久了,人有三急。
广场的角落,在一片树荫下,有个公厕。
那公厕非常臭,我留意到,几乎没人去。在公园里玩的群众,如果要大小便,宁愿过马路去对面的酒店找厕所,干净得多。
我撒尿的时候,都要掩着鼻子,在快要憋死的时候,想到这里可能是匿藏之处。
路线定了,视察店内环境。
连锁便利有个好处,除了面积不同,格局差不多,收银机还是非常靠近水吧。
我在里面瞎逛,装模作样买了些零食和饮料。与女人四目相对时,不禁露出心知肚明的笑。我明白之前男人的心态了,原来这种暧昧来自秘密,来自一起干坏事的兴奋感。
行动当天,非常顺利。
没有小学生坏我大事,但店内还有另一个女店员。
女人已提前跟我说,那女店员有好处,作为目睹事发的证人,使自己也能成为“无辜的店员”。
我这天特意带着帽子,穿着便宜外套,方便逃跑时金蝉脱壳。
我又点了一杯冰冻的美式咖啡,在等候咖啡滴漏到装着冰块的杯子里的时候,另一个店员去做上架的工作,女人假意跑去帮忙。
收银机弹出,我抽出麻布袋子,伸手拿钱,塞进袋里。
时值下午三点多,店里没顾客。
时间是我定的。
女人装模作样地看到我在拿钱,然后按我们的约定尖叫起来。
我缩手,勒紧带子,转身就跑,跑进转弯的小路里,经过那一排垃圾桶,经过垃圾车,穿出小路,冲入广场公园。
大妈正跳得兴高采烈。
我在他们之间穿过,身后传来呼喝声,不知是群众还是警员,夹杂在劲歌热舞里。
我不回头,奔向公厕,藏身到建筑背面,瞧准一个天窗口,将袋子扔进去,然后继续跑,直到呼喝声再也听不见。
我走到一个巷子里,脱掉帽子,扔了,脱掉外套,扔了。
重新回到广场,进入公厕,来到一个门关着的厕格前。
公厕没人,我攀爬上厕格的门,往里瞧,却发现里面没有麻布袋子,空荡荡的,除了一个粪坑。
我心头一阵慌乱,几乎要掉下来,掉到粪坑里。
扶稳,恢复冷静,下到厕格里,撒了一泡尿,尿是颤抖的。
尿完之后,身子倒是松了些,开始回想我是否扔错了地方,想出去到别的厕格找。
结果我一开门,迎面被打了一拳。
定睛细看,是那个男人。
我愤怒,还击,却打不过。
“我不让着你,你真以为能偷袭我?这拳是还你的。”
我一听,力就更弱了,想到更加可怕的事情。
“原来你们……”
男人没让我说下去,就将我双手反剪身后,押着我离开公厕。
公厕门外,女人等候着,旁边是一个大妈。我记得是那个曾对我目不转睛的大妈,那个微胖的大妈。
他们旁边还有几个小孩。
那些小孩,似乎在哪里见过,似乎在上家便利店里,似乎在那小横巷里,似乎在三色垃圾桶旁,穿着学生装,曾被我吓着,曾鄙视地看着我,曾向我投以好奇的目光。
“你还是不错的。”
男人说完,松开我的手。
女人给我一个真挚的微笑,大妈慈祥地点了点头。
那几个小孩,再次好奇地瞧向我。
他们像见到朋友一样,向我飞奔而来,手拉着手,无邪地欢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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