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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楞的时光 (23) 终

2019-04-26  本文已影响31人  西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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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在暗黄色的光柱中迅速向外渗透,站在泥地里的余良头顶略短的毛发已经湿成了一团,糊在头皮上,湿漉漉地。顺着眉毛和睫毛淌下的雨又灌进眼窝里,和眼皮底的溶液混在一起,有些刺痒。他没有揉眼,也不记得揉眼,甚至不用揉眼就看到了倒在那堆烂铁中的杨凯。

  他前趴着身子,整个下巴磕在破烂地的泥土里,下嘴唇还能看到暗红色带血的泥。肩膀底下压着那些坑坑洼洼的铁皮块,把他的上半身撑起了一个拳头的距离。那些腹部的铁爪子还在使劲挠他的肚皮,让他左右尽力蠕动着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因为那根过膝高尖刺的铁棍,从他的左大腿根部穿了过去,冲着骤下的落雨,直勾勾耸到天上,还带着鲜红的血迹,仿佛几声骂天的呐喊,随后又被淹没在雨里没了一点痕迹。

  铁棍尖上的血迹被冲的一干二净。

  铁棍底的杨凯浑身是血,把身下的铁块都染红了,连泥坑都沉默了,陷到了光照不到的角落里。

  远处,是王婆娘一动不动地立在平房的门口,王老头还没穿好衬衫就冲出来的身子也停在了原地,像一幅静止的油画,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唯独那一刻未停的雨,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地洗礼着破烂场的所有人和堆积成山的铁皮铜管。

  雨太大,屋里的灯也闪烁起来。

  “余良...我动不了。”

  “你别说话。”

  余良一把推开三轮车就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握起瘫在泥坑里杨凯的手,冲着那幅静默地油画拼命地喊。

  “打120啊!”

  这句话像带刺的画笔,戳破了平房半边沉默的空气,王老头扭身趔趄地跑回屋里,王婆娘一屁股蹲在门口的地上大叫起来,女人的惊喊声弥漫在被暴雨冲刷四溅的废铁味里,随着突然的响雷,像是劈开了整个大地。

  余良把杨凯的手攒的紧紧地,另一只手不断在他大腿处往外扒泥。铁棍是废弃栅栏的一部分,上面的锈迹都硬得如压住孙悟空五百年的山石,余良什么办法也没有。

  地上的杨凯像一只蚯蚓,被用牙签扎穿了身子,只是绝望到连不停扭动的动作也做不出来,只能安静地,平和地,趴在地上。

  时间过的好慢。

  每一滴雨都变得大到星辰宇宙,把余良浑身竖起来的汗毛狠狠地砸了下去,把他高傲的头也砸了下去。

  “疼…”

  “知道知道。”

  “我...”

  “别说话了。”

  余良脱掉体恤,捂在了杨凯的伤口上,刚放,灰白的体恤就被浸得更透了,连拿衣服的手指缝里也满是滚烫的鲜血,让余良从指尖疼到心脏。

  他盯着那根朝天的铁棍,仿佛听到了这一堆废弃铁块铁皮铁玩意的笑声,咯吱咯吱地,不停地嘲弄他,从耳朵里挤进去,在脑子里遛着弯,还时不时发狠地踢打他的耳根,直到什么也听不清。

  “怎么回事?”

  “好像刺穿大动脉了。”

  “赶紧抬走,小心点。”

  “带着铁?”

  “带着。”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

  余良站起来,看着急救人员放下担架,摸了摸杨凯的脖子,又看了看他的瞳孔,杨凯像是一滩泥巴,被他们连人带铁挪上了担架。

  连续的追问后。

  余良还是站在那里,被急救车顶的红蓝灯闪着眼睛,除了嘶鸣的警报声,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警报声越来越远,他才缓过神来,摆起一百八十度的胳膊,迈着整个破烂场大的步伐,跑了起来,被雨淋的肌肉和腿部弯曲的韧带一起,向着急救车的方向疯狂地冲刺。

  三轮车杵在破烂场的门口,积水的后斗被余良跑起来划过的空气震动了一下,车把也被他的身子刮到了,歪了个头看着在马路狂奔的他。

  余良脑子里全是怕。

  他跑得越快,越害怕,越害怕,跑得越快。身子已经不听指挥了,穿梭在马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之间,来往的机动车不断鸣着喇叭。他像是踩着那些行人好奇的目光,又像是抱着内心的恐惧,变成了一枚火箭,躲避着每一滴雨,生怕它们会让自己降低速度,耽误自己每一秒的步伐。

  医院离破烂场不算太远,等余良到了,杨凯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

  门口等着的是两个成年人。

  “怎么不是你!”

  杨凯的父亲个子矮小,戴着一幅黑框眼镜,见到没穿上衣满身泥泞的余良,一脸怒气地冲了过来,不断地推着他的胸口,还抡起了拳头。

  杨凯的母亲穿着高跟鞋跑了过来拉住了杨父,走到余良的面前,死死地盯着余良,脸上一点悲伤也没有,一点着急也没有,一点情绪也没有。

  “阿姨,我...”

  啪!

  杨母甩出一个响亮的耳光,过道的护士都扭过了头,她还是死死地盯着余良,然后吼出了一句话。

  “滚!”

  护士手里的记录笔哆嗦了一下,板子上正写的字都歪了身子。

  余良不知道眼里是泪水还是雨水,完完全全拧在了一起,眼睛和右侧的脸颊一起疼了起来,但是他没闭眼,也没用手捂脸。疼痛的感觉从皮肤蔓延,贯穿了全身,又从脚边抽了出来变得巨大包裹住了整个医院。

  杨母的眼睛很无神,眼袋很深,一直怂耷着,但是眼珠里那束光一直没有移开他一厘米,直到余良走出医院,又走向雨里。

  风扇的声音一直很乱,余良在高考的教室里写完了全部的卷子,还在每一张卷子最后写了一句对不起,随着铃声的响起,收缴到众多试卷中,被监考老师带走,掺杂在了一堆拼命的梦想里。

  杨凯没有参加高考,康复后转去了一家复读学校,也没有再和余良见面。

  成绩很快出来了。

  安怡就是那花蕊,不管在哪里,有没有花瓣,都可以开的很艳。余良看着红榜单的第一行,也已经没有了太多躁动的情绪。他的努力好像也有点用处,去了外地一所技校,学起了无关紧要的专业。

  时间就是一艘所有人都在上面,谁也拦不住的宇宙飞船,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一眨眼就是好多年。

  所有的行人都在同一条马路上来来往往,全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余良西装革履,拿着公文包在安和饭店的门口。

  “余良,电话你记了没?”

  “记了的。”

  “那小子啊,得有十年了吧。”

  “我给你打个车?”

  “不用,电话你记了没?”

  “记了的。”

  “行,早知道这么近,下班经常聚啊。”

  “没问题的。”

  “你嫂子来接我了,回头叙啊。”

  “好。”

  一个女人走过来,把老同学搀进了车里,又回到了驾驶室。

  “没喝多吧?”

  “没有!一点没有!”

  余良听到了女人关切和男人眯着眼开心的对话,笑了笑,然后拿出手机,盯着屏幕通讯录里杨凯两个字。

  拨了过去。

  嘟...嘟...

  “谁啊?”

  “是我。”余良顿了一下,“余良。”

  “余良啊!最近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啊。”

  “对了。”

  “嗯?”

  “你还记得。”余良收了一下声,“那辆三轮车吗?”

  “什么三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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