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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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寻鬼
我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的人,所以一直待在家里。我妈老在问:“你以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每次我的回答都是“不知道”。这不是一种与现实的置气,而是我内心真实的答案,一开始家里人听我这么说都非常生气,但到后来,他们应该认清了我是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异类了,便也平静了下来。
家人虽然会给你带来许多烦恼,但他们的关心却是实打实的,我很感谢他们从来没逼我做不想做的事,而是在想尽办法帮助我去融入这个社会。
我话少,脾气倔,光是这两点,就很难与别人正常交流,那天我爸说:“儿子,你总该出去看一看,不求你马上找个班上,但至少看看别人是怎么上班的吧,不然以后爸妈走了,你自己怎么生存呢?要不先跟着你堂哥堂姐去找找感觉?不适应咱就回家。”
我觉得父亲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人就算不喜欢别人,也不该封闭自己。
于是我就开始跟着我堂姐,她是生意人,时间比较自由,也没人管她,正因如此,我可以长时间待在她身边。
可时间一久我就觉得无聊了,她要么就在家对着电脑忙活一整天,要么就出去应酬,和一些客户吃饭喝酒,有时候一静下来,她还会悄悄流眼泪。
我觉得她的生活还不如我呢,至少我的情绪还算稳定,也不用提着一股劲去面对别人,最后我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我又开始跟着我堂哥,他是工地的包工头,我每天都得跟他去工地,看着那些消瘦黝黑的工人在烈日下劳动,我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凉。我知道这些事情如果他们不干,堂哥的工程就没办法做完,做不完就挣不到钱,没准还得赔钱,但这么苦的工作谁看了心里都得难受,为了心里好受点,我又离开了堂哥。
父亲看我这样,除了摇头叹气以外,也别无他法。
转机是今年的大年夜,我同父母去二舅家团年,吃完饭后我表弟说了一件事。他一个同学的大哥现在组织了一个探灵俱乐部,本是一个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却勾起了我的兴趣,于是表弟又展开讲了讲。
这位大哥以前在工厂里做技工,去年辞了职,一门心思扑在捉鬼上面,他家人怎么劝也没用,也就由他去了。
母亲看我对这件事有点兴趣,便问:“怎么?你也想去捉鬼?”
见我没说话,她又说:“你呀,天生和正常人合不来,兴许和一些怪人会有共同语言,去交些朋友也挺好。”
就这样,我表弟带着我去见了他的同学,这位同学又带着我找到了他的大哥。
我想象之中的俱乐部是电影里那样的,一群人找个相对宽敞的地方,热热闹闹的,可能不太整洁但绝不至于搞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村子里,还是在一间土房子内。我那时才清楚为何一见面表弟的同学就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
村里只有一些老年人,他们估计也鲜少看到新面孔,于是都跟着我们来到了土房子外,只是站得比较远,都是佝偻在树下看着。土房门口立了一块白色的牌,上面写着“探灵俱乐部”五个黑色宋体字,走进一看才发现是一张较大的打印纸粘在了白色的木板上。
进门后,一个瘦高的青年男子正背对着我们鼓捣一个机器,同学叫了他一声,这才发现有人进来了。
“哥,这就是那个想入会的朋友,你们认识一下吧,我先走了。”托付完毕,表弟同学就离开了。这也正常,年轻人哪受得了一个连WIFI都没有的地方呢?
我们相互打量一番,他开始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钟阳,你算是咱们这个俱乐部第一位会员,有一个问题问你,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我沉思片刻,摇头说:“不知道。”
钟阳点头:“嗯,你还算诚实,这世上的大多数人要么就是信,要么就是不信,这种回答是可笑的,见都没见过,哪儿来的信不信呢?”
后来我们又聊了聊,主要是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这个俱乐部到目前为止就我们两个人,刚刚钟阳摆弄的机器是探灵器,以后我们出门找鬼都得靠它。还有就是这个土房子是他们老家留下的,因为长久没人居住,所以就拿来当个临时据点,等以后手头宽裕一些再在镇里租个环境好点的房子。
离开时,钟阳看着土房子说:“以后咱们还是微信联系吧,尽量少来这里了,太麻烦,也不利于吸收新会员。”
那天钟阳请我在路边摊吃了一顿烧烤,算是给我的欢迎仪式。
过后的几天我们都是发信息联络的,钟阳在找一些适合探灵的场所,我则在家里待着,如往常那样。
在一个阴雨天,我们终于开始了第一次的探灵行动,我和他在镇子上的小学门口汇合,然后他便兴致高昂地讲起了他的发现。
“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地方,经过我的研究,感觉像坟地、学校、出过命案的小区是最容易闹鬼的,今天咱们就在学校探灵吧。”
我承认钟阳找的地方确实适合我们的行动,在世界上所有的鬼故事里,大约有一半是在学校发生的。可是现在的学校不像原来了,我记得我上小学那会儿几乎谁都可以进去,这也导致很多校外的混混来学校找学生麻烦。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太过于猖獗,经过一番严厉整顿后,校园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我们虽然就在小学门口,但钟阳找的地点却不在这儿,他想去三公里远的高中,这个学校比面前的小学还要难进。
我便问道:“为什么非得是高中不可啊?”
钟阳振振有词地回答:“小学里的怨气比较少,因为没那么大的压力。你想想,鬼肯定会喜欢怨气大的地方啊,你再看高中,没什么假期,压力又大,整个校园肯定都充满了怨气,我们去那儿,见鬼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听他这么说,我想怨气如果有颜色,那高中的上空肯定就不是什么蓝天白云了。虽然是歪理,但我也认了。
于是我们又花了四块钱坐公交来到了高中门口,可惜出来太早,白天很难混进去,我们只好在学校附近游荡,直到学生们晚自习下课,再过了半个小时,校园里的灯都熄灭了。
这时,我和钟阳便开始行动起来。我们先来到了校门口,可惜保安还在这,不能直接进去,所以我们只能选择翻墙。
翻墙的过程还算顺利,除了脚被震得有点麻以外,一切都好。此刻我们正在操场东边,钟阳从怀里摸出了探灵器,说:“我们就绕着学校走一圈,如果有什么灵异的东西在附近,探灵器会提示。”
我们先去了教学楼,因为上楼的楼梯已经被锁住了,所以我俩只能在一楼绕一圈,探灵器没动静。本来打算接下来去行政处看看,权衡再三下害怕遇到老师,也就没去。
短短十来分钟,我们几乎已经探完了整个高中,由于下午等了太久,我和钟阳谁也不甘心一点收获都没有就回家,商量过后,决定再去操场转一圈,如果再没任何发现的话,也只好回家了。
没想到我们刚到操场探灵器就有了反应,在西边的篮球场附近有一处温度与周围不一样,要高一点。按捺着心中的激动,我们慢慢向那个地方靠近。到了篮球场,发现异常处在场外的草丛里,那个位置还有几棵树,挡住了后面的景物。
正当我打算接近时,钟阳把手横在我胸前,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便集中精力,竖起耳朵听起来,别说,还真有!像是男女的呻吟和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从那个方向飘来。
我与钟阳互看一眼,相视一笑,也就懂了。
当我以为这一次的探灵就到此为止的时候,一束手电光竟然照了过来,看来是我们在这个位置停留太久,被巡查的保安发现了。
我俩慌不择路地进入了草丛,与那两个正在恩爱的小情侣打了个照面,他们十分惊讶,却没有叫出声,因为钟阳进来的时候给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草丛外,这对情侣立刻会意。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外面有动静,因为进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导致眼镜沾了灰,我便拿出眼镜布擦了擦,却不小心将布掉了下去。
可能由于气氛过于尴尬,那对情侣中的男生向我们搭话了:“哥们儿,你们是哪个班的啊?”
钟阳笑道:“没事,我们打算翻墙出去上网,运气不好,碰到了保安,看来他没有过来,打扰你们了,我们这就走。”
草丛里很黑,我还在地上摸索那块眼镜布,摸到了以后也站起了身,随后和钟阳顺利翻到了墙外。
走在路上的时候,钟阳说:“今天虽然什么都没发现,但往后的某一天肯定会有惊喜的。”
“嗯,应该是吧,不过好久没这么运动了,有点累。”说着,我打算用手里一直攥着的眼镜布擦擦汗,结果打开一看竟是一条女士内裤,黑色、蕾丝、手感不错。
我们再次相视一笑,随后便将此物扔在了垃圾桶。
那天睡得很好,我好像很久都没在外面逛过这么久了,加上这次的行动还有些小刺激,我似乎对将来的日子有了些许期待。
说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足不出户了?小时候我蛮喜欢出门玩的,记忆中我经常去江边,一坐就是一下午,或者去铁路,陶醉于周边的自然风光。年龄逐渐增长后,那些印象里的景色已经悄然退场,迎接我的是一座发达、高楼林立、噪音不断的小城,应该是从那时起,我便对出门没了兴趣。
两天后钟阳再次叫我集合,他这次找到了一个出过命案的小区,还搜集了一些住户口中的灵异传闻。
三年前这个小区的某户因为丈夫赌钱,借了高利贷还不上,于是被债主灭了门,一家四口人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此后,小区里经常传来惨叫与怒吼声,搞得那栋楼的住户几乎全都搬走了。
这个故事我一听就觉得没那么靠谱,因为三年前正是国家扫黑除恶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没有哪个黑恶势力敢在那个时间段犯事。再说了,如果是欠债的问题,顶多就是恐吓一番,用不着杀人,人都死了那欠的钱怎么办?
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钟阳,他表示自己也觉得蹊跷,为了不白跑一趟,我就联系了在派出所上班的叔叔,问他有没有这件事。
得到的答案是那个小区并没有发生过命案,三年前只有一次意外发生,是一家人在屋里搞烧烤,因为通风不足的缘故导致一氧化碳中毒,全家都进了医院,幸运的是没人死亡。后来那家人就将房子卖了,搬去了别处。至于为什么这件事会传得如此离谱,就应该是该房地产商的竞争对手在搞鬼。不过确实经常有人投诉这小区在半夜时会有噪音,这件事已经通知物业了,可能并没有得到妥善处理。
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去一趟,毕竟还有个谜题没有解开。八点左右,我们就进入了小区,这可比学校好混进去,直接让保安刷卡开门就行了。
来到那栋传说中的楼,果然要比其它栋安静些,从下往上看,只有一户人家的灯是亮着的。楼下的卫生情况也不好,垃圾桶早已装满,甚至周边都堆积了一袋袋的垃圾,通道口的边上还有许多玻璃碎渣。如此看来,那谣言还是对这个小区产生了一定影响,搞得保洁人员都不敢来打扫卫生了。
我们坐在了楼道门口的长椅上,静静等待着。期间我问钟阳:“听说你以前是厂子里的技工,怎么突然想起搞这个了?”
他燃起一支烟,问:“你进过厂吗?”
我摇头。
“我平时接触最多的是机械,一个机器,只要有一个零件出了问题,就不能运作了,到那时只能更换零件,而坏掉的则被废弃,不管哪个零件报废,总有替代品。久而久之,我便觉得工厂也是一个大型机器,人就是里面的零件,当你坏掉了,报废了,也会有人来代替你,这种事情我见过不止一两次了。因为这个机器不能停下来,所以没那么多时间等别人把零件修好上上去再接着运作。我知道我也会有那么一天,或许是一次生病,我就会被别人替代掉,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甘心,就觉得应该找一件不会被人替代的事情做。”
“那你找到了吗?”我问。
他笑道:“没有,可能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无可取代的东西吧。正因如此,我便退而求其次,找了件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我不可置信地问:“就这么简单?”
他看了我一眼:“简单吗?在我家里人看来我的这个举动简直就是疯了,因为我放弃了一个待遇不错、工资不错、有上升空间的工作。在他们眼中,做一个终究会报废的零件,好过当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我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楼上就传来了一声惨叫。我们连忙起身,一边靠近一边仔细寻找声音来源,然后又一声惨叫响起,我听出了端倪,说:“这不是音响发出的……”话还没说完,我就没有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妈守在旁边玩手机,见我醒了,赶紧叫来了医生和护士。经过一番检查,医生确定我没有大碍,马上就能出院了,这时钟阳刚好来看我,就同我说起了我昏迷后的事情。
我被楼上扔下来的啤酒瓶子砸了头,所谓半夜的惨叫其实是那栋楼唯一一个住户在夜深人静时看恐怖片传出来的。
事情还要从那一家人一氧化碳中毒开始说起,那家人搬家后,那栋楼的人因为听信了谣言,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本来入住率就不高的一栋楼,就只剩下了一个中年男子。
起初他还是按照往常那样,正常上下班、回家,直到发现自己楼下的垃圾越堆越多,丝毫没有人打扫的痕迹,就去找了物业,可物业那伙人一直推三阻四的,只管拿话敷衍人家。反应多次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这个住户就生气了,大半夜的用音响放恐怖片,吃完饭、喝完水的垃圾随手就往窗外扔,那天他喝的刚好是啤酒,我也就倒了大霉了。
事后那个人认错态度还不错,我也没什么大碍,他付了医药费,赔了几万块钱我家也就没追究了,不然的话他肯定是会坐牢的。这样一来,这人的工作、生活就全毁了。
出院后,送我回家的路上,钟阳说他又找到了一个地方,是一片树林,鉴于我受了伤,就约了一周以后再一起去。
空闲下来的几天,我仔细想了想钟阳这个人,那天和他聊到为什么突然辞去工作去干探灵,他给我的答案是非常抽象的。
正常人非但不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应该还会对这种好工作趋之若鹜,若有幸入职了,必然会畅想美好的未来。想到这里我也有点感慨,我居然会对正常人的想法这么了解,看来我的思想也没有如他人眼中那般怪异。
如果一件事情让人想不通,那必然是获取的信息还不够,这么推理下来,那肯定是钟阳还有一些事没有告诉我。那些事情会冲破他理想主义的梦境,将他带回这个无法给予他光芒的世界。
所有的怪人都有正常的时候,那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怪了呢?我不想出门的缘故仅仅是因为那些逝去的风景吗?还是那些当初陪我一同游览河山的人皆面目全非了?
这世间有游历不完的风景,心却没有那么多勇气去结交数之不尽的人。
一周后的晚上,我与钟阳到了他之前提到过的树林,林子不大,旁边有间小屋,看上去废弃已久,我们就进去转了转,看到地上刚好有两根小板凳,便一人坐了一个。
坐下后钟阳看了看我,说道:“你伤好了吗?有没有后遗症?”
我看了看他,发现他黑眼圈重了很多,就说:“我没事,你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啊?”
“别提了,一堆糟心事。”他摆了摆手,不愿多说。
话题又转到了灵异故事,我和他一人说一个,就这样,时间来到深夜。
“……然后那个女鬼紧追着这群学生不放,学生看见前面有光,就一路狂奔过去,没想到……”说到这里,钟阳看着外面停了下来,指着一处问我:“那是什么?”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树林中隐隐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因为太黑了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我一开始觉得真撞鬼了,后来看那身影的举动又不像是鬼。
她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然后找到了一棵有树杈的树,将东西扔在树枝上,人站在了树下,脑袋扬了扬,就开始挣扎起来。
“不好!有人自杀!”钟阳忙把我拉了起来,我俩迅速跑向那边,这下看清了,上吊的人是个女孩,我全力抱着她的腿往上提,钟阳已经爬上了树,两分钟后,终于将女孩救了下来。
那姑娘下地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随即便放声大哭。我好久都没看过有人哭得这么惨了,想起几年前,亲人去世的时候,大家都哭得很克制,只有呜咽的动静,这种表示悲伤的方法,远不如这姑娘此刻的嚎啕痛快。只是不知道她现在的痛哭是源自于劫后余生的欣喜还是没能成功自尽的悲伤。
我一直不能理解人为什么要自杀。
孤独如我,也依旧能够苟活于世间,还能活得很痛快。我这种人,除非知道死亡肯定能给我比现在还要好的生活,否则不会想到死。这就要看个人的承受能力了,有人只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就能狠心了结余生,有人沦为乞丐,也还在努力生存。
我不想将所有的原因归咎于冲动,这种新闻看得多了,总有几起自杀案例是通过精心准备的。每每看见时,能做的只有尊重,因为死者或许是第一次在这个他讨厌的世界上如此认真。
我们将女孩带去了一个装潢很好的烧烤店,本来打算报警的,但女孩说不用了,既然她的计划没有成功,那明天还得接着上班,怕警察来了惊动太多人。
我指了指她脖子上还未消散的绳印,她说没关系,可以用化妆品遮掩。
即便知道问这个问题有些不礼貌,我还是忍不住:“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想不开。”
女孩说:“欠了钱,还不上了,那些人发短信骚扰我家人和朋友,现在搞得整个公司的人都知道了,我觉得没脸面对他们。”
“欠了多少啊?”我心想这个数字肯定很大。
“三万。”听了这个答案我差点把刚喝进嘴的茶喷了出来。
我上次被啤酒瓶砸到别人赔的钱都超过三万了,我追问:“你是生活很困难吗?”
她摇头道:“不是,我省吃俭用也能还上,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知道我欠债的人会怎么看我?所以我才想一了百了。”
钟阳不合时宜地哈哈大笑,说:“妹妹,你欠了三万就这么冲动,我这个欠三百万,连本带利要还五百万的人该怎么办呢?”
这时我终于搞明白之前觉得钟阳奇怪的点在哪儿了,不过我没有着急说话,他应该还有话想说。
“我跟你一样,也还不上了,银行、贷款机构的短信天天发、电话天天打,我周围的人也早就知道了。我每个月工资其实挺高的,但是强制扣款后,就只剩八百块过日子,老实说,这笔债应该会伴随我这一生。久了,也腻了,为了逃避现实,我把工作辞了,想着反正我的未来就这样了,还不如让他们那伙人也不痛快。”
“可是今天遇到了你,我突然觉得我错了。回想几年前,在我意气风发的时候,并没有人逼着我去借,是自己的贪婪、自大让我跌入深渊的,所以有今天这种下场,不能怪别人。那些发短信、打电话骚扰的人暂不论合不合法,那终归是他们的工作。”
“人啊,是越活越有味道的,你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失去某些人,但那些人不在此时离开你,也会在未来某日离开你,相反,现在还在你身边的人,未来也会在你身边,所以不必在意他人的眼光。而且这世上最有趣的事,就是他人对你态度的转变,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喜剧。我给你的建议就是过好现在的生活,等事情翻篇了,你再回头看时,也就是一笑而过罢了。”
女孩听了这番话,开始静静思考起来。我也十分佩服钟阳,内心感慨果然活得久就是看得通透,他的话想必是出自肺腑,使我也受益良多。
一起送女孩回家后,钟阳突然说:“兄弟,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咱们这个探灵俱乐部先暂停活动吧,我还得去找工作还债,虽然不是那么容易,但现在这种态度,肯定是不对的。”
我点点头,笑着没说话。
他又说:“你是个不一样的人,之前你没来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会是个怪人,现在想想,你比任何人都正常。你加个群吧,这里面的人都不一样,你也可以试着去了解一下他们,不奢求你会和他们成为朋友,但我相信你能走进他们,也打开自己。”
群的名字叫“轮廓”,介绍上面写着:千人千面,我之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离别时,我问钟阳:“接下来打算找什么工作。”
他苦笑道:“我现在是信用上的黑户,正经工作恐怕没那么好找了,不过别担心,总有地方需要人的。”
我又问道:“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他想了很久,最终摇摇头:“不知道。”
我加群的第二天,发现钟阳已经退群了,这里终究不是他的栖身之所,即便他的现实非常艰难,他也会选择面对,而不是窝身于假想世界,让别人因为自己的错误困扰,这恐怕是我永远也比不上他的地方,说真的,我这种人,已经自私到令人发指了。
二、问道
钟阳和我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络了,我的生活又慢慢开始回到以前那样,起初我还想着每天出去走走,透透气什么的,也不知怎么搞的,一段时间后就懒得出去了。
之前他给我那个群里有十来个人,群主一直没有说过话,大家聊天时也没有人提起过他,仿佛这人根本不存在。
群里的人都在聊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我有时也会参与进去,有的人正在寻找量子态的生物,有人沉迷于不明飞行物,还有人年纪轻轻就开始修道了。
这人叫周子休,二十二岁,刚大学毕业,因为家里有钱,就没有让他找工作,他对道教感兴趣,托关系进了本地的一家道观。
道观名叫青阳观,坐落于峨山山顶,刚到门口,我就见到了周子休,他一副道士打扮,却戴着墨镜,气质上也与其他道士不同。
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道服其实暗藏玄机,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某个说唱歌手为了拍一首关于道教的歌的MV而精心设计的行头,简而概之就是潮。
我们一见面,他就热情带我下了山,其实我是想在道观歇会儿的,顺便参观一下,毕竟从没来过。他拉着我说:“不用看,那群人修的都是假道,只有我才是真的。”
我问他为什么,他答道:“那群人嘴上说着什么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实则把道观的营收看得比命还重要,一心想着挣钱。你说说,这种道是真的吗?”
我确实不知道这算不算真的道。年少时有幸读过《道德经》、《庄子》,只觉得那是一群想吃就吃、想睡便睡、无忧无虑的人,这是我当时的感受。
现在回想起来,《道德经》这种只和你解释什么是道的书还好,《庄子》则是越读到后面越觉得它在给人下定义,即修道之人应该是怎样的状态。
有一篇文章原文和人物关系我都忘记了,隐约记得是一个人的朋友还是亲人逝去,他非常悲伤,但他的朋友们劝他不要悲伤,说人死是好事之类的话。
这或许是我不喜欢《庄子》的原因,原文本意大概是想表现修道者超凡脱俗的意境,但在我这种俗人看来他们是有点不近人情的。
这便是我对道家的印象,至于周子休所在的道观以及道教里的东西,我就全都不了解了。
“那你的道是什么?”我问。
“随心所欲,就这么简单。”他笑道。
我不语,他接着说:“你不觉得我这种人是最适合修道的吗?又不缺钱,又不缺时间,只要不做坏事,像我这种富家子弟是最容易领悟道的真谛的。”
我印象里道家好像没说修道者只能做好事,老子口中的道应该类似于天地间的规律,也是万物运行的法则,按理说做坏事其实也是包含在里面了的。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关于道家有没有劝人向善的文章我得再回去翻翻书才知道。
下了山,周子休的超跑就停在了山脚的停车场内,我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心里还有些兴奋。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开车上路了,我便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周子休回答道:“去吃饭,我得好好和你聊聊我的修道计划,咱边吃边聊。”
车停在了一家豪华的酒店前,我先下了车,周子休下来后潇洒地将钥匙扔给了泊车小哥,就领着我进去了。
服务员将我们带到一个雅间,房间非常大,中间摆了一张圆桌,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我还没来得及接收眼前的讯息,周子休便将我拉到一旁的沙发边,我俩都坐下后,他才缓缓开口:“怎样?”
我怕被他看出我的窘迫,冷静回答道:“不错。”
他一下正坐起来,欣赏地说:“嗯,你还算有点见识,之前带我那帮朋友来的时候,他们连站都站不稳。”
我心想我都在家宅了好几年了,也没解释什么,换了个话题:“你刚刚说你的修道计划,是什么?”
他却反问:“你相不相信命运?就是一个人生下来,富贵贫穷,愉快悲哀从那一刻起就是注定了的?”
“我不信。”我回答道。
“啊?为什么?”他竟显得十分惊讶,看来我的回答与他内心的答案不符。
我想了想,说道:“富贵的人也会变穷,这我见过,贫穷的人也能变得富有,这我也见过。至于愉快悲哀完全是个人情绪,而个人情绪又是极其不稳定的,具体来说就是……一个人在一天内可能会从悲伤变得高兴,再从高兴转到悲伤。”
“有理有据……”他说完就沉默了。
老实说,他这反应倒把我给整懵了,刚刚说的话只是我不过大脑脱口而出的,想反驳其实非常容易。
这时服务员端着菜进来了,周子休让他们不用摆在圆桌上,直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就行了。
这一餐在我眼里极尽奢华,我几乎是从开始吃到了结束,嘴一刻也没停过,反观周子休,他皱着眉,对眼前的饭菜完全提不起兴趣。后来可能是因为思考太久,发现自己饿了,见眼前的菜几乎都被我吃光,也只说了句“道友好胃口啊”,紧接着又点了几道菜。
“我原本以为,我与这世上的人有云泥之别,每次看着那些被生活困扰的人,心里总会生出一种优越感,我以为这是我内心超然于他们的体现,没想到竟然是物质条件上产生的差别。”周子休叹道。
恐怕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修的并不是道吧,而是被金钱拔高了门槛的忧虑,所以普通人的忧虑在他眼中是不值一提的,正巧赶上他年轻,烦恼都被父母挡了下来,可能再过几年属于他的忧虑就会找到他了。
“小周啊,就拿咱们今天来的这家酒店来说,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来,并不是他们吃不起,而是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在我看来,道其实是一种规律,这规律里包含了无数种人生,对于一个人来说,通常是你体验了这种,就没法体验那种了。修道者,往往会掌握多种规律,体验多种人生,不过大家的终点是一样的,那便是死亡。”
没想到我刚说完,他便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死亡!我怎么没想到?我如果能不死,那不就超脱于常人了吗?”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道友,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踏入修仙之途,我要长生不老,这必然是真正的道了。”他高兴地出了门。
我在原地愣了好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什么他突然想要长生不老了。
回到家后,我还在整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关了灯,平躺在床上,夜深后,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生出一种遗憾,看来自己已经不适合与年轻一代交流了,他们精力无限,每时每刻都会有新奇的想法从脑海中迸发,我对于他们来说……太慢了。
感叹过后,我仍然对周子休为何突然想修仙这件事感到好奇。按他的说法,他想要和其他人不一样,也就是他口中的超然,但是以我的视角来看,随便进入高档餐厅,每天开着拉风的超跑疾驰,不必担心钱不够花这几点相较于普通人就够超然了。
也许是我说人类共同的终点是死亡,将他对超然于人的要求再次拔高,以前看着别人辛苦谋生,自己衣食无忧就会让他觉得超然于别人,但是和我聊完后,唯一的一条路似乎仅剩永生了,唯有修炼成仙,与天地同寿,他才能超然于常人,这本质上还是他那种由物质而起相较于普通人的优越感。
说实话我并没体验过富二代的生活,所以只能自己猜测着下结论,会不会是因为他从小就比别人富有,从而产生了优越感,所以一旦和常人一样,便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三天后,周子休的超跑停在了我家门口,今天我们要去辟谷,他从书上看到,辟谷往往是人修炼成仙的第一步。他找了个深山中的山洞,又怕一个人去危险,于是便带上了我。
我倒是无所谓的,辟谷这东西我不懂,但一天不吃饭我还是能忍下来的,实际上我的记录是三天不吃东西,只喝饮料,困了就睡,那三天我都沉迷于一款十分精彩的游戏。
山就是在附近找的一座寻常山,只是通向洞的路比较难走,还是费了些功夫才走到的。洞中非常阴凉,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周子休找了块大石头,盘腿坐在上面后对我说:“道友,既然到了这里,我们也就不要聊天了,专心打坐吧。”
我点点头,就地而坐。
傍晚,我扶着低血糖犯病的周子休走到了山下,顺便开着他的车送他回家了,令人惊讶的是,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豪宅内漆黑一片,而且很闷,我撞了好几回桌子才找到灯的开关。将他放在沙发上,我又把紧闭的窗帘拉开,然后开窗透了透气。
随后我从冰箱里找了些不认识的罐头,给他吃了,周子休煞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
“你家怎么没人啊?”我之所以这么问,前提是知道了他父母工作繁忙,可能长时间不在家,但屋子却格外整洁,应该有人每天打扫,而像他这种少爷是不可能亲力亲为的,我便觉得这么好的房子应该有个佣人。
周子休回答道:“哦,这不是我家,这是我租的房子。”
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你还自己打扫这么大的房间?不错嘛!”
他笑了:“每隔几天有专门的钟点工过来打扫,亲自做这些家务,太俗了,我可是要修炼成仙的人。”
听他这么说,我低头苦笑一阵,终于将心中积压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小周,我看,你还是先学会怎么做人吧。你的生活其实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啃老族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你啃的是坐拥金山银山的父母。你都不曾入世,又谈何脱尘呢?”
他还想辩解,却被我打断:“你整天看不起那些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觉得他们可笑,觉得他们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对你而言唾手可得,就认为他们在浪费宝贵的生命。你其实从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去试一试,比如说现在起身,离开这个豪华的房子,出去找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坚持一个月,我想应该会比打一个月的坐要更接近道。”
不知怎么的,这番话说完后我的心情并不好,可能这也是对于自己的批判吧。
周子休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这辈子没接近过普通人,但这世上却充斥着普通人。道友你回去吧,我还得好好想想。”
出了门,我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周子休的家寂寞地伫立在马路旁,身边都是些零散且与之格格不入的建筑,只能说孤独让人疯狂,就算他不修仙,应该也会修点别的。
伴着月色,我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俯瞰整个城市,夜市的喧闹将我吸引,我本欲下去游逛一番,拼尽全力却无法下降一点,只能任凭晚风将我越吹越远。
我突然心慌,若小周下落的机会有无数次,那我还剩几次呢?
三、黄金海
那天之后,周子休再没联系过我,也再没有到群里说过话。
我便将目光投到了一个昵称为“船长”的人身上,其实在我和周子休瞎混的那几天里,这个人曾在群里求助,说需要五千块买材料,他要造船。
那时的周子休二话不说转了五千给他,随后对我说:“这个人还像个认真干事的,每次在群里说话都和造船有关,想来他也造了有两年了,该是收尾阶段了,找个时间咱们看看他去。”
可惜现在他消失了,不然我俩应该真的会一起去见见这位船长。与其说好奇他船造没造好,我更好奇的是他为什么想要造船,如果只是想去一个地方,坐船不能去吗?
于是我加了这个人的好友,过了几个小时后,他同意了我的申请。
我打了个招呼:你好,船长。
船长:你好。
我:听说你一直在造船,我是道人(周子休)的朋友,能不能见见你。
船长:可以,我已经要完成了。
接着他发了个地址过来,我顺着找去,迎着晚霞,我到了一个即将开发的地方,周围的房子差不多都拆完了,再走几分钟,一个小平房便出现的我的视野里,那就是船长的家。
刚进屋,院子里停着一辆破旧的皮卡,一个身穿白背心的青年男子正巧走出来,他留着平头,身材修长却精壮,皮肤黝黑,眼睛炯炯有神。
我问:“你是船长吗?”
他点点头,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看我的船。”
船长将我带到一边的小木屋里,直接可以看见他口中的船,严格来讲,这应该叫小舟。只容一人的身位,看样子还没有装发动机,考虑到小舟旁边的两个桨板,我猜想这条小舟肯定没想过装发动机。再看整个木屋,造船的工具倒是应有尽有。
“这艘船……需要花那么久的时间造吗?”我将疑问说了出来。
船长腼腆地笑了笑:“如果资金、设备足够的话,要不了那么久,我刚动手的时候没学过这类的知识,所以走了不少冤枉路,现在都还差一些材料。”
“那你靠什么赚取资金呢?”我又问。
他说:“之前我在废品回收站打工,白天上班,晚上造船。现在已经辞职,船一造好我就出发,但没想到还是计算失误了,还好有道人那五千块,有机会再感谢他吧。”
“出发去哪儿啊?”这是我最好奇的问题。
“黄金海。”如果这一刻是漫画的分镜,那我们的头上会出现一只乌鸦,或者六个点。
沉默了半晌,我再次开口:“黄金海在哪儿?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普通的船开不到吗?”
船长望着远方:“黄金海是我梦到的一片海,那里有我想见的人,梦中人说只有我亲手打造的船才能到达。”
无所谓了,奇怪的人,我也已经遇见过不少。
晚上七点,船长在小木屋开始了工作,不久后,细小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滚落在地,月光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摸了进来,屋外一片寂静,环绕在耳旁的只有各种工具发出的声响,我靠在船长家唯一一条躺椅上,一时竟迷糊起来。
再睁眼时,天空已然泛白,我很吃惊,竟然过了整整一宿,而船长还在不知疲惫地工作着,没一会儿,他手机闹铃响了,这才肯放下工具。
“你随意,我先去睡会儿,还缺点材料,等我睡醒再解决吧。”船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离开小木屋,去向了平房。
我在主屋的一张沙发上躺了接近一天,就像是平时在家一般,不同的是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太阳从东向西缓缓移动,屋里各种光影交错,很明显能看到时间的流逝。比如那个小板凳的影子本来是冲向我,玩了会手机后再看便冲着门口了,这是个非常奇妙的体验。
傍晚时分,船长起床邀我一起去一个地方,我也没别的事,就和他一起上了那辆破旧皮卡。
半小时后,夜色将近,我们到了废品回收站,这应该是他之前上班的地方。我俩下车后,便直直走向门口,值班的保安拦住了我们,问是干什么的。
船长说了句:“我找你们老板。”
保安打了个电话,随后又对我们说:“老板让你们在外面等等。”
不一会儿,一个身宽体胖的圆头大叔走了出来,看见船长后,没好气地骂道:“又是你,整天搞你那个小破船,材料不够了就管我要,你算过差我多少钱了没?好好的年轻人,不务正业,成天只知道做些虚头巴脑的事,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哪个女人看得上你?”
大叔对着船长一通数落,船长也不还嘴,只是低头静静听着,被骂了几分钟后,又有几个人从回收站里出来,还扛着些废品,大叔让他们放在地上后,又说:“赶紧拿了材料滚,把你那破船造好以后,多想想未来的事情吧!”
说完,大叔转身离开了。
我帮着船长将材料带回他家以后,也回了自己的家,离开前,他笑着说:“有了材料,这几天就能把船造好,到时候我再叫你。”
这天我罕见地失眠了,觉得周围的环境不太舒服,我的床是靠着窗边的,可能是在船长家的时候,那种对着外面风景打盹的状态令我沉醉,现在面对的是一堵空无一物的墙便觉得压抑了。我之前从没觉得窗外的景色这么有吸引力,少看一眼便夜不能寐。
于是我就想着船长要去的那片黄金海,虽然极大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我却已经想象着他奋力划着小舟驶向某个港口的场景了。
在那里是怎样的风光?又有着怎样的人呢?他们是热情还是排外?诚实或是狡诈?船长在那里真的能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吗?还是他根本就找错了地方,这个港口并不是黄金海的港口呢?说起来,黄金海到底有没有港口呀?
就这样、就这样,脑海里全是些虚无缥缈的画面,也不知自己在何时坠入了梦乡。
两天后,台风天,屋外下着暴雨,船长打电话叫我过去,说船造好了。
我本来是拒绝的,可他说今天就准备出海,我吓得赶紧借了我父亲的车赶了过去。一路上路况极差,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雨刮器一直扫不清玻璃板上的雨水,狂风还将许多垃圾砸到了车上。
到了船长家以后,我看见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打算将船放到皮卡上面,我急忙下车,准备劝阻他,结果差点被风吹倒。踉跄几步以后,我艰难地滚到了他的脚下,他这才发现我来了,就说:“兄弟,搭把手,帮我把船抬上车。”
“要不咱们等天气好些再出海?你这样太危险了!”我大声说道。
他摇摇头说:“我不能等,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一定要找到黄金海,找到他们!梦中人说造好了船必须马上出发,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见他如此执着,我也只好帮他将船抬上皮卡,一边要忍耐着暴雨打在我脸上的疼痛,还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不被风吹走,任凭这件事有多么无厘头,在这种场景下,我依旧感受到了何为伟大。
到了港口,在车里我再次问道:“你不再想想了吗?”
船长很开心,笑道:“我等了好几年了,所以一刻也不想再等。”
船下了水,还别说,真能浮起来,船长兴高采烈地上了船,转身向我挥了挥手,就朝着前方划去了,只不过浪太大,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他才划出十几米,半小时后,海面上才终于看不见他的身影。
此后船长再没出现过,那天我将皮卡开回了他的家,便开着我家的车原路返回了。
那段时间我常常会去港口,期待有一天能看到船长的身影,却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那天我如往常般去到港口,遇到了一位卖海鲜的大婶,就聊了几句,突发奇想地问她有没有听说过黄金海这个地方。
她抬头笑着说:“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本地人都管这儿叫黄金海港,那片海不就是黄金海咯。”
此时被乌云遮住的太阳总算是挣脱了出来,我才看到阳光洒在平静的海面上,泛起片片金光,宛如一块块金砖铺在了上面。
那天我站在海港看了许久,终归是一声叹息化解了一切。
还有一件事,我去港口的时候,通常会看到那位大叔也在,有一次他找我,说请我吃饭,饭桌上他聊到了船长的一些事。
原来船长那么执着于寻找黄金海,是因为他想见到出海身亡的父母,我想对于单纯的人来说,想见到已故的至亲,无论多么荒唐的理由都会成为他启程的动力吧。大叔喝了两杯白酒以后,突然失声痛哭,骂道:“这小子真他妈的害人啊,这不等于是我把他杀了么!”
后来我才知道,大叔已经不用去回收站上班了,船长将自己的房子转让给了他,连同那辆旧皮卡。房子本就是要拆迁的,赔偿金已经够大叔不愁吃喝地过完一生了,至于那辆皮卡,大叔现在还留着。
哦,这件事我也和周子休说了,他并无回应。
后记
我至今还在这个群里,之后又遇到了不少怪人,与他们相比,我应该算人类里还正常的。
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不过已经开始陆续接触些事情了,大部分时间依旧头脑发蒙、迷茫不已,人想要改变其实是很难的吧。
不过,现在就挺好了。我之前这么觉得,如今这么觉得,未来也会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