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拉迪奧門口的家鄉飯
那是有星星的夜晚,被风化的爱奥尼柱无言,在夜幕的掩护下我对它们的比例尺度没有丝毫感觉,只记住了大理石台阶散发着白天储存的温热,那是我们最好的餐桌。我们有三道用料实在口味地道的炒菜,三碗热腾腾的米饭,甚至还有一瓶冰镇的燕京啤酒。
要不是操着意大利语的年轻人过来借烟,谁能感觉得到这是异国千载难逢的家乡饭呢。
我们天南海北的神侃,我错觉帕拉迪奥的剧院就是青岛永不打烊的海边烧烤场。说实话,维琴察这个城市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们住了一路上最烂的青年旅舍,梦中身处热带雨林醒来浑身是汗;吃了一路上最烂的意大利米饭,半生不熟冒着凉气;错过了帕拉迪奥教堂前广场的市场,在一片狼藉里看见正在维修的帕拉迪奥母题。
五点钟之后,欧洲小城市普遍的荒凉开始扫荡大街上的所有店铺和人群,我们还饿着肚子。二十天来被各种坚硬冰冷的面包、生蔬菜、沙拉酱填满的肚子已经完全退化成只有一个功能——提供能量——不具备也不允许对美味有任何要求了。每当吃饭的时候,我们就颇为同情当地人,他们当真可以在吃饱饭之后有发自内心的满足感么?
我们不抱任何希望的寻找着一张简陋传单上的中餐馆,直到看见马路对面的红灯笼,我们依然忐忑——要知道,骗外国人钱的中餐馆是吃不得的,贵且吃不饱。这几乎是整条街道上唯一亮着灯的店铺了,里面没有座位,只提供外带,所以价格相当实惠。前台的小姑娘才1 9 岁,来意大利已经八年,而负责送外卖的弟弟,才1 2 岁,父母在后厨忙碌,一家人都从南方来。在维琴察这个中国移民的小众城市,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朋友。
等饭,聊天,小姑娘话不多,腼腆的说还是要找个中国人结婚。期间弟弟出现了一下,沉默的出去送饭,皮肤黑红,看样子是常年在外跑来跑去。我们不明白为什么她和弟弟都没有去上学,不上学就只能一直在社会底层挣钱,在移民圈子里生活,没有办法真正融入新的城市吧。当我们接过分量十足的饭菜,也接过了老板送给我们的啤酒和筷子,我突然觉得我们来维琴察只是为了这一顿饭。
在遥远的路途上,中国是虚无飘渺却挥之不去的影子,她的脏,她的贪,她的肤浅和急躁,每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对她最大的怀恋,竟然来自她的味和我们的胃。出生之后的数千个日日夜夜,我身上的炒菜烟米饭香,似乎比血缘更证明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不可改变。葱姜蒜米面油,煎炒炸闷炖煮,无法用语言和图像记录的味道,喂饱最原始的食欲。
回到北京之后,我竟然再也没有吃到美味如此的饭菜。
罗马旅馆的阿姨,维琴察的小姑娘,威尼斯的年轻店员,不禁一遍一遍想起你们,未可知名字的厨师们,在大师们醍醐灌顶的寒意里,给了我饱腹的抚慰,还有家乡的温暖。
帕拉迪奥 意大利建筑师,早年当过石工,1540年起从事设计。曾对古罗马建筑遗迹进行测绘和研究,著有《建筑四书》(1570)。其设计作品以邸宅和别墅为主,最著名的为位于维琴察的圆厅别墅(1550~1551)。平面完全对称,四面各有六柱的柱廓,中央圆厅有穹窿顶。此外还有威尼斯的圣马焦雷教堂等。其建筑设计和著作的影响在18世纪时达到顶峰,所谓“帕拉弟奥主义”当时传遍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