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

2018-08-23  本文已影响0人  柳元橙

过罢年,雪还很深,寒风铺天盖地般席卷着小镇,让原本就不热闹的街道显得更加冷清了。不过走上街的话还能看到一个佝偻着腰的身影在街头徘徊。穿着破旧但整洁的黑色大褂,头上戴着顶棉帽,单薄的身子在雪中挣扎着。像是深秋枯树上的枝丫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会有些心疼。

老胡原名胡图,年轻的时候跟着他父亲在这经营了一家茶馆,那时还不是个和平的年代,茶馆不仅赚不到钱,还要月月交照顾费。有年年底老胡实在拿不出余钱交上去,茶馆里外便被砸了个干净。无奈之下,他们一家只好连夜收拾家当南下。

前些年,老胡回来了。那时他大概有六十岁了,从别人手里买回了茶馆,决心重拾旧业,把一辈子的积蓄都砸了进去。镇里的乡亲劝他不要犯傻,这么大年龄没必要再折腾,不如拿着钱享几年清福。老胡则说自己没儿没女的,留着钱也没用。这又是祖宗传下来的基业,不能丢。大伙拗不过他,也就没再劝了,只是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开业后也都偶尔去照顾下生意。

老胡很瘦又有些驼背,形象算不上好,但人并不邋遢。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破旧却都是干净的,大伙常常笑他讲究,他自己也笑,说自己是老板,决不能丢茶馆的门面。

老胡人和名字一样,有些糊涂。要是有哪个茶客喝完茶说自己忘带钱了,他也就装模作样地拿出账簿,在上面记下赊欠。记完后就扔到一边,再也不会看第二眼。别人劝他这样行不通,亏本。 他也就笑笑,满不在乎地说只是壶茶而已。

他还常常做些小点心,或者是买些干果瓜子之类的,分给大伙吃。茶馆的桌子上都满满当当地摆了几盘,调皮的孩子经常会抓一把揣兜里带回家。老胡也就佯怒拍桌子吓唬吓唬,孩子也都不怕他,吐吐舌头就一溜烟地跑掉。这么一来,大家就更爱去老胡家喝茶聊天,只是没人再赊账了。老胡每天歇业后也要亲自打扫卫生,桌角凳腿都不肯放过,隔天需要的吃食也都会准备好。

大家对他也愈发尊重起来。都管他叫胡大爷。县里有个退休的老教师,叫柳德真,也是茶馆的常客。跟老胡年纪相仿,都是一个年代过来的聊起天就显得轻松的多,常常听到他们聊近代史。声讨着当年那个人不如畜的时代。

七月份天渐渐转热了,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老胡就做了些绿豆汤和冰块供大家免费食用。由于店内干净,蝇虫也少的很,又隔三差五地请些说相声的,茶馆顿时热闹了起来。连店外也搭起棚子,摆上了几张新桌子。有的人还是没地方坐,只得从自己家搬小板凳挤在棚子里。

老胡身子骨不是很硬朗,比不上柳德真,忙起时动辄就会头晕眼花,使不上力气。柳德真看在眼里,也就自告奋勇帮忙打着下手,报酬只要喝壶茶水,吃些点心,倒也乐在其中。

日子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茶馆几乎每天座无虚席。老胡笑得合不拢嘴,可要问他赚了多少钱,他总是摇摇头。茶馆没有利润,他也没想通过茶馆来赚钱。图的是个自在,老胡常这样说。直到一天晚上,老胡正在收摊整理,几个不速之客登门造访。

小年轻在茶馆靠街的墙上喷绘着拆字,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用心。

第二天清晨,茶客们就看到老胡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宽大的灰褂沾了些尘土,黑色布鞋也溅上了泥水,这本是不该有的,如同那个拆字一样。

老胡僵直的手臂支撑着他那耷拉下去的脑袋,胳膊黢黑又瘦弱,离得近些的话甚至可以看到埋藏在皮肤下的青紫色血管。他坐在那里,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

柳德真上前抱住了他,老胡人没有动,却可以看到他那驼起的背峰轻微颠颤着,充满着委屈的呜咽声钻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老胡一直在哭,声音糙到像是喉咙里面含着沙。茶客都默默地散开了,没人能狠着心再听下去。只有柳德真在一直陪着他。

隔天,茶馆就关门了,从此也没人再见到过老胡。街坊渐渐传出了老胡拿着大笔拆迁款去享福的说法。也有人说老胡为保住茶馆当晚跟人起了争执,被打折了腿连夜走了。

风中起舞的雪花,伴随着冬风顺柳德真的后颈灌了进去,他却只是痴痴地望着在街角处徘徊的黑影,笃定那是老胡。想要过去,腿上却像上了枷锁让他迈不开步子。直到黑影逐渐消失。柳德真才挣脱了束缚,疯一样地追了上去,可人早不知所踪,仅在雪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

柳德真坐在街边的石阶上,听着广播里激昂的口号,看着那被拆的只剩下破砖烂瓦的茶馆。脑海里渐渐勾勒出老胡年轻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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