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有时候也觉得，人类是奇怪的。
在幻想中追寻现实，在虚妄中寻求意义。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却也要装作相信，来让自己勉强撑下去。
而活着本身就疲惫不堪。

有人说我会写一点东西。
其实没有必要和意义，因为没有人在意。人们提到我的时候会说，啊，那个谁，从小就很会写东西。话语间流露出一丝习惯和无所谓的情绪。
长辈们会说，你要写一点这个，你可不可以写一点那个。
但是我不曾搭理过。我太蠢了以至于不懂得装蠢，别人说的话，没有意义的部分我连听都听不到。他们知道他们的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们知道我的脑子里甚至没有他们的影子，所以他们走开了，他们知道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是没必要浪费时间的。
大家都很英明。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它们会愤怒，但它们也会奇怪地寻求尊严。它们走到门前敲门想要闯进来，见没有回应，就会绕到后面来看我窗子的亮光。
然后它们嘀咕，这不是明明在家嘛。
但它们也再不会来敲门了。

以前和朋友无聊，谈起来一部关于七宗罪的作品。我说反正没事干，干脆编排一下我们这群人，你说如果我们也被连环杀人犯盯上，我们都各自会被安什么罪。
他没怎么接茬，我倒是有些兴致，于是给一圈朋友胡乱安插了几个罪名。最后我说，那不如你也给我安一个好了。
他讪讪一笑：那你可能就是傲慢了。
我点头：对，我就是傲慢。

我怎么会不是傲慢呢。
我傲慢到随意地在背地里编排自己的挚友，傲慢到随便把别人经营了几十年的，独一无二的人生定性为对我毫无意义的废品。我傲慢到无视别人伸过来的手，毫不在意，目不斜视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怎么会不是傲慢呢。

我这样的学生，老师是很难搞的。
老师把我叫过去，说，说吧，你错在哪儿了。
然后我很清晰地分析了自己的错误，并逐条给出了属于自己的解读。
老师诧异且愤怒，说你自己知道怎么还犯错？
我说我不在乎，老师。我不在乎，这种错我觉得犯了也没关系，这和我追求的东西又并无瓜连。

你没办法教育我的，老师。
在我心里，我是想来教育你的。
我并不讨厌接受教导，我很喜欢有人领路的感觉。
可是你不是做不到吗。

真挺可怜的，我自己。
居然真的把这种妄自尊大的狂想当作是自己的现实。
这太可笑了。
但我找不到我想法的错误。
人只会被自己的想法控制，人只会活在自己狭小的世界里。多年以前我以为很多事情我很理解，现在我觉得，我只是对自己的不理解这件事毫不知情罢了。

有句话就像是废话一样，但是废话往往也同样是真话。
这句话是，在知道以前，是不知道的。

在真正对什么事有所了解以前，是连自己的不了解都不了解的。
只有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某件事知之甚少，真正对自己的无知有所感觉了，才能够真正走出一步。

我知道，我一定是无知的。
而无知的我却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无知。
我知道我是傲慢的。
但我除了傲慢别无选择。
至少我对我的傲慢并非一无所知。

无知者并非傲慢，无知者只能选择傲慢。无知者无法谦卑，因为谦卑已经不是无知的范畴了。
傲慢不是瞧不起瞧得起的问题，傲慢是不去试图理解。傲慢是不论看不看得到一样东西，先把它抛在一边，不去花时间真正研究和理解它，就只是随意安插一个过得去的解释，然后无视或者忘记。
我不愿傲慢。
我只是没有时间。

我这样的人是没办法的。
我对于自己的罪，自己的不足，比谁看得都要深。
我也知道我该怎么改正它们，我并不迷惘。
我只是不在乎。
我不改，也可以的。
我不改正，也不会死的。
这不是我追求的，我不要也可以的。

于是老师最后对我说，我最不喜欢你这样没有上进心的学生。
那位老师很有上进心，为了带学生自己可以连孩子都不要，是我认识的女人中唯一可以和母亲相提并论的人。
她和我母亲很有共同语言，两个人也共享着同样的忧愁：这个孩子为什么不像父母一样，有抗争心或者有责任感呢。
最后她们得出结论：是环境惯坏了我。
我点头，觉得这是对的。

这是对的。
那是我的母亲，以及最为关注我的老师共同的出的结论，总归是比我自己胡乱做的结论靠谱的。
我可以选择相信她们是对的。
但这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的母亲不会因为这个就降低我的生活标准，也不会刻意为难我，相反她只会更加努力地工作，送我到国外读书，还提供每天都不愁吃喝的生活。
你看，你知道了也没用的。
因为人只会在自己的小时间线里做线性运动，就算母亲知道优越的环境会导致我缺乏上进心，她也不会因此而牺牲我什么的。因为她不在乎。
对，这没什么大不了，没人在乎。
没有上进心又能怎么样呢？我挂科了吗？我违法了吗？我有不愿工作不愿学习交不到朋友吗？
没有。
我虽然偏科，但是成绩依旧不差，同时也有明确的工作志向。虽然外国朋友不多，但中国人聚在一起，我是站在中心的那个。
所以没事儿的。

人就是这样，你把细节拆开，把无聊的胡思乱想放大，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出点毛病来。可是回到宏观，这毛病又自己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吹毛求疵总归是容易的，但其实事情没那么严肃，事实总会让人这么想。
但是这是真的吗？

谁又能说，这些看似不重要的，被我忽略的问题里，没有真正危险的潜在问题呢？
谁又能说，我这样武断地判断自己的状况，不是一种盲目乐观，和可笑的傲慢呢？
谁都不知道。

所以是lostdays.
失落的，同时也是迷失的日子。
每当我回首过去，我就会感到又一段时间无谓地丧失了；而每当我看向未来，重重迷雾之间，迷失的思绪又何其之多。
我失去了那么多的日子，又在那么多的日子里感到了彻彻底底的迷失。
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什么东西，同时又深深地明白，我不过是对自己的无知一无所知罢了。
可是我对无知一无所知啊，我能怎么办呢？

但是其实这些都无所谓。
想得再多，明天的课也是要上的。
睡得太晚就不好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