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同居
01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刚好踩在草坪上,喷水转过来打湿了他的后背,他竟一动不动。
他的沉默让她非常生气,于是她要从口袋拿出证物以示自己没说谎。他见状立马捂上她的手,慌张之余对着来往的人群左瞧右瞧,怕全世界会知道一样。
“你把我松开!快松开!”
她暴跳如雷,把椅子差点踢倒,刚起来那一刻趁他没防备,她奋力把手伸入裤子,狠狠一拔,裤兜也拔了出来。只见她手里的孕试纸是两条杠,红红的像晚霞。恰好喷水又重蹈覆辙,他湿漉漉地站在水下不知所措。
挨着他们旁边是咚咚的篮球场,嘈杂淹没了冷场,场上的男生痛快地打湿衣服,并大嗓门呼叫同伴把球传过来。有女生在场外窃窃私语,她们不看球只看人,且盯着人有眉目传情的嫌疑。
她看着球被传来传去,觉得自己特像那个球。忘不掉的,上次走进粉红色的医院时心情还不算糟,墙很粉,门很粉,就连护士脸上的笑也粉得掉沫子。前台引导着去开单子时,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像不拉好了人就会没了一般。
“很快会没事的,有我在呢,别害怕啦。”
“咋可能不害怕?第一次谁不害怕呀?!”她顿了顿继续说,“可你在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替我去受罪了?”她说归说,手使劲握着他。
“抱歉,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都怪我不好。”他侧身抱住她,沉重地哽咽了一下,像咽了莫大的苦楚,眉毛紧蹦蹦的。
前台带他去划价时,他见了账单后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悄悄撒开了她,双手捧着账单认真地端详,不一会儿脸蛋热得红扑扑的。
“一千多块呢?!怎么会这么多?!这医院到底行不行啊?”
“贵是贵了点呀,可网上说那些便宜的不干净!你能放心啊?!”她有点失望。
“我去……这……”他不说话了,傻傻地对着单子检查,像捧期考的卷子一般认真。
“算了,算了,别看了,我卡里还有钱,先将就着用吧!瞧你那副德性!”
她把单子夺过来扭头去结账,给他留下一个急匆匆的背影,像世界本来没他一样。其实她心里清楚,他那些生活费与兼职的钱都用来哄她开心花没了,可她就是气不过,为什么犯了错偏要女人一人来承担。没有人愿意再搭理他,貌似护士也看他不顺眼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目送她进入手术室后,才松了口气。
等了大概有四个小时,身边无数男人来了又走,终于她在护士的搀扶下缓慢走出来,她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且模样陌生,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相认。
护士大叫了他一声,他才明白过来。他灰溜溜地滑过去从她腋下如蛇一样柔软地扶着她走回座位。
“呜……你知不知道呀?……呜……疼死我啦!”她咧着嘴说,很丑。
“不是买了麻药了吗?难道她们没打?”他轻抚她的手背,眼里挤着光。
“不想听你说话!反正以后别再碰我!走开!离我远点!”她撒开他的手,侧身躲过去擦眼泪。他欲言又止,怕说错话气坏她伤痕累累的身子,心里分明奔腾着要安慰她的心,姑且默默地煎熬着。脑袋开始糊涂了,他甚至恨起了医院的一切。
在回去的公交站前等了很长时间公交,有好多的士挂着空牌停了又走,走了又停。
“我们还是打的吧?”他心疼着说。
“从这儿到家那么远!你脑袋进水了打的!打的不要钱啊!你就不能再等等!”
他把手伸进空空的裤兜使劲掐,顿时双腿侧热辣辣的。沉默过后公交来了,可惜公交没座位人又挤,他扶着她随着人群前后一晃一晃地,每一晃她就有一次莫名的疼,麻药劲全下去了,很恐怖。
实在熬不住,中途她悄悄下了车,谁也没说,像个要孤独终老的人。他没来得及下车追她,不过那时公交刚好经过她的学校。
“分手吧,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她微信告诉他。
“前面上车的请往里走走,往里走走啊!”售票员扯开嗓门喊。
终于他在车里施展开了,咬起牙拼命地往里面挤,挤得面目通红,挤得怒发冲冠,挤得血肉模糊,只听里面的男女老少乱糟糟一片,骂声不断!
不一会儿他前面空了大片位子,而她不在,空位很快被新上来的乘客给填满了。
车走了,他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远,就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02
第二天他起得早,或者一晚没睡,先去了离家不远的学校一趟。从学校出来后,他立马变成了富翁,进了超市,把补品、保健品狠狠地往购物车里砸。
不多久他便站在了她的宿舍楼下,手上的购物袋装满了吃的喝的,单手领不过几步,酸疼便从手臂蔓延至全身,他几乎是抱着东西边走边停,从二公里外的公交站走到她那里的。
“不是说了别来找我,你还过来干嘛?!……你上哪儿弄得钱呀?!”她站在宿舍楼下诧异地问他,脸上却挂着见到他时固有的喜悦。
“问同学借的。”他目光闪烁着说。
“那你也不能买这么多呀,贵死了!赶紧退了!”
“只要能把你身子养好点,我偷了!我抢了!我愿意!”他终于理直气壮了一回,幼稚得像个过家家的小孩子。
“你疯了!疯子!”她嘴上骂而脸上一直刻着笑。
他借了她闺蜜的单车,载着轻盈的她融化入风,静谧的校园,绿出水的草坪,微风拂过的排排树荫,书香弥漫着的建筑。像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年轻,他们敢爱敢恨。
车上,他心里盘算着世上最好的食谱,他打算先给她熬汤,再弄个羹,然后再熬个汤。这时,她正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他心里烧得美滋滋,开始不走直线地使坏,她把十指用力掐进去,抱得比皮带还紧。
到家后他便忙碌地张罗着,可汤没好,羹没成,房东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立马开着越野车呼啸而来,他破门而入后盯着他买的许多“贵重”的东西,眼里面充满凶煞。
“我说这几天咋没见你们,咋了,又出去发财了,你看先把上月房租交一下吧!”房东酸酸地说,目光盯着食物,嘴里酝酿着。
“对不起,这几天……有点急事。”
他见了房东先惊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迎合着解释道,本来忙碌的双手悬在胸前不知所措,像袋鼠挺耳观察敌情。
“没事没事,你交了就行。”
“您看能不能再宽限几天?”他开始用“您”称呼房东,心里奢望着。
“我都宽了多少天了?我这房子又不是租不出去!你能买那么贵的吃食,不给我交房租是什么意思?!”房东拉高嗓门,邻居躲在屋里没有不怕他的。
“嘘!小点声,求你了!”
他怕房东吵,怕影响她休息,更怕她醒来因这事闹心而再离家出走。这个小家没她不行,而房租也不能不交。他拉房东到外面说话,走了走,还不够远又拉着走,他个子比房东高一头,却低矮到尘埃里。
“等我做好了汤,立马给你取钱,我发誓!”
“不行!现在立马给钱,要不然就把房子腾出来。”
“我女朋友刚做完手术,早上没吃饭到现在,午后我转账给你!我保证!”
“别那么多话,你到底给不给,我急着还有事!真墨迹!”
03
之前问同学几乎借了一遍,同学又不是大款。他对父母一直瞒着,他每次要钱父母没有不给的,可这次他不能。房东确实令人崩溃,可一旦他扛不了,这个家也就扛不了,之前扛得也白扛了。
突然她醒了,浑身无力。屋里弥漫着一股香味,她咕噜着肚子亲切地唤他,他答应着从外屋盛来一碗汤。她抱抱他后把汤喝了精光,脸上有了红晕,气色更加好了。
这个家算是保住了,在她呼呼大睡时他想了法子保住的。这法子支走了房东的吵,让他安心地做汤。所以汤很浓,很补。
满了一月后,他变得奇怪了,至少她这么认为。之前下了课她去寻他,一个电话他就能来到身边。现在电话里搪塞,甚至她到处寻不着他,有时晚上很晚也不回家,姑且在外睡。她怀疑,他是不是变心了。
这事是他同学告诉她的,她失望透顶。原来他不回家也根本没有去学校,同学还说他挂科了,有好几门。她请了假跟踪他,想弄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不能毕业了。
他不知道她请了假,早上他坐公交走,她就打的在后面追。后来在一个荒芜之地停了车,他走得快又急。她从的士上下来,就没了他的踪影。
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起了烟,她用手遮阳才看清自己脚下尘土飞扬。目光穿过尘土,她看见铁皮围起来的建筑工地,有很多铁皮房在工地边上,许多人从铁皮房进进出出。不一会儿进门口驶进一辆大货车,上面满满一车水泥。尘土在车后面乱舞,几乎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和看门的说了许多好话,才进去的,看门的还不忘给她戴了一副安全帽,她第一次带这东西,又沉又硬还夹头发。化成灰了她也认得他,只见他身披一件旧衫在扛水泥,水泥下是他,水泥上是火辣的太阳,不细看已认不出水泥是他,还是他是水泥。风来了,似乎沙尘进了眼里,她用手揉了几揉,揉得手背手心湿漉漉的。
后来听他说,他表哥在这地方干了一年买了车,于是经介绍他来做兼职,他太想保住这个家,也许是想疯了,课也不乐意上。她说他是傻子!
而她却不知房东逼他交房租那次,他贷了款。那年流行p2p,利息高到百分之二十,审核也不怎么严,他不顾一切地贷,也是对未来充满信心。可利息像雪球越滚越多,他尝试过的兼职只能塞个牙缝,这利息要用大肉来填补。于是他信了表哥,且一去不回头。
还好他很快还上了钱,接下来就拼命地学,该补考的补考,总算能好端端地毕业了。谁知同样的事情又历史性地重复了。
“不想再骂你了,你把房子退了吧,我会回老家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她边说边把试纸丢进垃圾桶。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总有办法解决的,大不了我再上工地去。”
“你拿了学历上工地?脑袋被驴踢了,再说我爸妈打电话了,劝我回老家。你别再烦我了?”
“回去干嘛?去上班?”
“是啊……以后……以后你要多多保重哦。”
“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吗?”
“你兼职,你忙,我们很少见面,房又租不起,工作还没稳定,不是吗?”
“是……可是我……”他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涌出的泪水给拦住了。他什么都没有,她跟着他只能受尽委屈,他退缩了,他早打算退缩了,偏偏每天跟个惯坏的孩子一样自私。“我……我能再抱抱你吗?”他低头半天才蹦出了一句话,像箭刺穿别人,又像刀默默挖空自己。
她用力张开双臂拥了过去,一瞬间阳光下的影子化在一起,不成形状。
“答应我,好好珍惜你自己,别再扛水泥了好吗?”她在他耳边温柔地说。
“不了,不扛了,你不在,我特么扛个鬼!谢谢你!”他嗓子塞了刀片一样说话很吃力,泪珠滴到她浓密的头发上,他迷恋着熟悉的发丝,迟迟不愿意放开她,真希望时光能够凝固了。
“没事儿……没事儿。”最后她推开他,俨然成了泪人。
此时篮球场喊声又起,貌似有人进了球,女生和男生混在一起欢声一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