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业游民 | 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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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我在市中心的披萨店找了份零工。工作是房东太太介绍的，店面不大，摆放了炉子和柜台后就只剩下站人的空间。老板娘是个摩洛哥女人，急需回国探望病重的父亲。只培训了一天，她便断定我老实勤快，让我马上来店里上班。

我诚惶诚恐地接过店门钥匙，记录下老板娘反复交代的各项细节。老板娘说冬天店里生意不忙，如果当天的披萨卖不掉就带走或是丢掉，不要坏了口碑。她开车走了一半又特意回来叮嘱我：一定不要惹街上的流浪汉，不要让他们到店里来，一旦流浪汉进来，这里就成了他们聚集的地点，那样的话客人们就都不肯来了。

老板娘走后的一个周日的清晨, 我刚刚打开店门，就闯进来一个1米90的大高个儿。一头乱糟糟的卷毛下露出一个硕大的鼻子，鼻头冻得通红，衣服松松垮垮，躯体摇摇晃晃像是站不稳。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孔，直觉这是个流浪汉，但他高我许多，不免让我心里有些发慌。高个子先开口：“给你这个！” 说着从背后拖出很大的一个广告板推到我的面前。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是老板娘要你送过来的吗？” 高个子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说：“你看着给点钱。”“你要多少？”“50块就行。” 我依旧犹豫着：“不行啊，钱箱里的钱我拿不出来，老板娘回国前也没跟我说过这事儿。要不等她回来了再说？”“真麻烦，那你先赊账，以后你把当天的披萨都给我！” 

市集附近的收容所里有很多流浪汉，他们喜欢聚集在街边晒太阳，喝酒，吸毒，或是打架斗殴，警车来来回回巡逻，但也只是威慑作用。市集里的商户见到他们靠近就大声驱赶。高个子拖着大广告牌放在了披萨店外，自己颠颠地找了个角落坐下，像个门神一样。我心里七上八下，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好在他只是在门外呆着，并没有再闯进来。

晚上打烊收工，我收拾好店面，关上灯，推门出去。那个高大的身影蜷缩在黑乎乎的角落里，我把装着剩披萨的塑料袋递给他，他也不说谢谢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第二天，我打电话把事情经过跟老板娘一说，她让我描述了高个子的模样，道：“那个人叫强尼，是个吸大麻的。幸亏你没给钱，那个广告牌还不知道是哪里偷的。他冬天晚上喜欢在我们店门口呆着，可能比较暖和避风。他每年都这样，你不要害怕。”

我听说老板娘知道强尼，心里略微安定了些。只要强尼不进店里，我也不去管他在干什么。过了两个星期，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街道上的雪墙越垒越高，强尼已经很多天没来了。我猜想强尼也许躲到收容所里去了，这零下20度的天气在外面过夜肯定会冻死的。

但我的猜测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没过多久，我在当地新闻上看到强尼的照片。他戴着红色的毛线帽，穿着红黑相间的冲锋衣，一脸局促和紧张。跟强尼站在一起的是一位金发美女，她大大方方地挽着强尼站在路灯下，正对着镜头微笑。

据这则新闻报道，金发女子叫凯特在圣诞节期间，从美国一路自驾北上旅行，但是车子汽油在半路上耗尽，熄了火。这时路边的流浪汉强尼伸出了援手，用自己仅有的20美元，还跑去好远买了桶汽油提回来帮她加油，一分钱都没要。凯特很感动，回去后跟男友马克说了这件事，两人又回去看了强尼好几次。不仅把汽油钱还给了他，还送了食物和衣服之类。

凯特说从交谈中得知强尼曾经是个海军陆战队的军人，退伍后失业，已经有1年半的时间无家可归。凯特和男友马克觉得靠自己的微薄工资不能解决强尼什么大忙，于是俩人商量在美国筹款网站GoFundMe发了个帖子，呼吁大家一起帮助强尼，帮他攒个车钱和基本生活费，让他顺利度过严冬。

强尼是位海军陆战队退役军人？我很是吃惊，怎么没听见老板娘说起呢? 随着新闻热点的传播和发酵，筹款额从最初的1万美元的目标竟然筹集到了40多万。好心的人们都很关心要怎么才能帮助强尼脱离贫困。于是凯特在筹款网页上面公布了这笔钱的用途，他们说会帮助强尼买车，找个房子安定下来，开个银行账户维持他基本生活，然后帮助他慢慢找到工作。

难怪很久没见到强尼了，原来他遇到了好心人，过上好日子！而我还要在寒冬腊月起早贪黑，我跟老板娘添盐加醋地说了这件事，老板娘也很是嫉妒，嚷嚷起来：“强尼怎么可能是退伍军人？他是吸大麻才变成流浪汉的。”

转眼到了二月，春寒料峭。我跟往常一样打烊回家，门推了几下，好像门口有什么重物给挡住了，只能推开一道缝。我用手把玻璃上的水汽抹开，就见门外的角落里半躺着一个大高个子，苍白的面孔，红色的毛线帽子，冻得通红的大鼻子从帽沿下隆起。

“强尼？”我借着幽暗的路灯惊呼了一声，地上躺着的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

“强尼，真的是你啊！我看到新闻了，你现在走好运了！” 

“好运？狗屁！！” 强尼沉闷地发出一声怒吼。在强尼东一句西一句的怒骂中，我好不容易听明白了故事的后半段。凯特和男友见财起意，为了赶走强尼，他们控诉强尼爱偷东西，平时会偷他们家的东西拿出去卖钱吸毒。还说给过强尼2.5万美元现金，他两周不到就挥霍一空......就这样，强尼一无所有地回来继续当流浪汉。

强尼的遭遇很快在社区里传遍了，有个律师来找强尼，要为强尼讨回公道！在警方的协助下，所有网上筹集的善款都将被退还。警方在凯特的手机上发现的一条她给朋友的短信：“汽油那部分是编的，流浪汉是真的，退役军人是假的......我不得不这样做，这样才能激发大家的同情心嘛。”

凯特和马克因诈骗被判入狱，强尼虽非主谋也无法逃过惩罚，他被送去了戒毒所治疗。开春的时候，我找到了专业工作。最后一次去披萨店时，老板娘正在发愁，原来强尼爱坐的角落又换了一个流浪汉，天天喝得烂醉，赶也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