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痕

2020-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糖川

王华去世了,二十岁不到,死在冬天的一个沟渠里,被发现时,身上一丝不挂,面容难以辨认,是做了生物检测,才知道身份的。两个月前就死了,是冻没的。警察轻描淡写的说。

关于生死,王华很早就给王益讲了个故事,用他的视角,王益听了不下三遍。

这个故事里有三岁的王华、快满一岁的王建,王建是王华的弟弟、还有他们的妈妈。

王益知道王华王建从小就没妈妈,村子里的人说他妈妈很早就死了,怎么死的?病死的。什么病?精神病。别问精神病怎么就会死人,王益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病死的。

王华说,妈妈把他放在床上,把坐在学步椅上的王建藏在门后,自己踩着木头做的扁板凳儿,往悬梁上挂了根麻绳,伸长脑袋把脖子吊上去,踢倒椅子,吊死的。他陈述性的描述看不出任何情感,王建在一旁听了不断的点头。1岁不到的王建显然是记不清这些事,王华第一次和王益讲这个事情前,明显对王建说了很多遍,告诉他,妈妈不是病死的,是吊死的,像洗脑一样。就像这样告诉王益,不下三遍的说。

王益问:“真的吗?”

王建回答:“是真的,不信可以带你去老房子里看。”

三人就真的跑到王华王建未搬家之前的房子去,一推屋门,一股泛着霉味的灰尘迎面扑来,三人下意识的捂住鼻子。这间房用土砖做的,厨房的隔间早就垮掉了,灰色的木头棕色的砖泥混在黑色的泥土里、裹挟、缠绕。而前面的两间房保存尚好,仍在屋子里断腿的桌子,只留一半的椅子被雨水浸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面板上铺了层黑色污垢还有青绿色苔藓。王益抬头看向屋顶,砖瓦斜斜歪歪看起来像是要掉下来一样,他小心的避开悬在头顶上危险的东西。他们来到左边的房间。

王建说:“是这间屋子。”

王益有些害怕,躲在王建身后,王建一说这话,王益就觉得只有股凉气往身上蹿。王华问:“你怕了吗?”

王益挺了挺身子:“不怕啊,灰大!”王益从来没想到王华和王建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太简陋,太破败。王华说,这屋子常漏雨,所以才换房子的。

房间里有张破床,和外面椅子的惨状一样,辨不出颜色,上面铺的干草早就腐烂成黑黑一团,前几天下过雨,那草还是湿的。王华和王建没有再提他们妈妈的事。但王益下意识朝上看,木梁横在眼前,人如果想上吊自尽,实在太容易了,王益感到脖子一阵寒意。尽管不漏雨位置上的房梁有一层肉眼可见灰尘。王益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两间屋子的,王华又开始讲这个故事。吊死的,吊死的......三个字在脑袋里回荡。

由于初三备考,王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王华王建一块儿玩。再听到他们兄弟两的消息,是王建的手指被鞭炮给炸断了,在医院住院。王益是听村子的老人说的。而王华跑了。

“王华为什么要跑?”王益问村头的王奶奶,“这个时候王华不是要照顾王建吗?”

王奶奶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王华这里和她妈妈一样,有病。”

“精神病?”王益问。王益知道这句话是骂人的,但他对精神病的症状没有研究,这三个字作为一本正经的医学术语对他而言还很陌生:“会病死吗?”

王奶奶想了想,认真的说:“那可不知道呢。好大一声哟,王建的手就断了。只有精神病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王益才知道王建的手是王华炸没的。兄弟两在家门口玩鞭炮,准确来说是炮,长鞭上的大炮,王益是知道的,家里办事即便用鞭,也会把上面的炮取下来,这炮声一炸可以把池塘的水炸到5米高。听说是王建手上拿炮,王华用打火机点引子,也许是引子短了,王建没来得及扔;也许是引子受潮,燃的没那么快,骗了王建扔得不够快.......总之,从此之后,王建就残了。

王华风尘仆仆的回来,是暑假,王益在家看书,隔着老远就听到王华的爸爸骂王华,这是王华离家出走一年后再回来。去年,他知道王建被学校保送到市重点高中,由于三个月的住院,未能及时去学校报道,学校将他保送的名额取消。今年王建通过复读考上了市重点高中。王华回来是看王建的。

王华穿了身泥土色的西服,剪了个寸头,愁眉苦脸的蹲在地头的瓜棚里,王益朝他走过去。看到王益过来,王华站起身,避鬼神一样往田间小路上走。

“华哥,你去哪?”

王华远远地看了眼王益,一脸戒备,朝王益摇手,意思是你回去。还是愁眉苦脸的模样。

“那你小心啊。天快黑了,地里有蛇。”说完,就掉头回去了。过了三天,王华特意来找了趟王益,两人蹲在村口的石墩子上,王华说:“我要走了。”

“去哪啊?”

“出去打工!”王华啜了啜鼻子。“王建要上高中。”

王益说:“我一年都没见王建。他还好吗?”

“好。”王华说,他用近乎悲哀的语言说:“我记得,妈妈把王建藏在门后,把我放在床上。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妈妈吊在房梁上。”他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的啜泣着。“我可能不是人,是神来到这里体验人间最烂的事情。”

“那你是什么呢?”

王华笑了笑:“猪八戒吧。”颇有嘲讽意味的笑,王华没有跟王益说这一年去干了什么。王益记得王华有个小灵通,用他蹩脚的普通话对着小灵通说话,低头哈腰的。

返校时,村头王奶奶告诉王益,说王华发病了,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断的抽畜。说这病会传染,叫王益离王华远一点,王益不以为然。

暑假结束后,王华走了没,王益不知道。王华整个暑假在家帮爸爸干农活,傍晚拿着地笼去池塘边网虾、黄鳝,镇上鱼虾市场常会看到他身影。

王奶奶说,王华跟他爸爸吵了一架,说自己出去网鱼,就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至于王建,考上了一本大学。听到王华的恶耗,王益在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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