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冬季女友
1.
她在他的怀抱中醒来,心里还热乎乎的,周围的空气冰凉,外面可以听到呼啸的风声。暴风雪愈来愈大了。
这是他们被困阿尔比诺大雪山的第三天夜里了。来这里是她的提议,
“出去露营几天吧,或许你会从新获得画画的灵感的。”
初冬的大山,上山的那个上午还风和日丽,突然下午就变的一片凛冽,风雪交加,大风雪遮天蔽日。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支起了帐篷,上山时带的食物勉强能吃2-3天。
暴风雪一天不停,他们就没有下山的可能,救援队也不可能上来救他们。两人每天都紧紧搂在一起,偎在睡袋里做爱,说话,睡觉,用这些来抵御寒冷,饥饿和死亡的恐惧。
在温暖的冬季抓绒衣下,总有她触目的乳房,比雪山更洁白的大腿,和火烫紧实的身体。他和她做爱时,她似睁似闭的眼眸似乎取代了这冰天雪地的世界变成了他的全部。
做爱结束,他们会搂在一起缩在睡袋里让这点可贵的热量尽可能地保留的久一点,说话,说各自的故事,再沉沉地睡去。
有时候他会沉思,也会做梦。
雪山以外的世界曾经是那么多残酷,媚俗,但现在他又如此地想回到那里去。他想画画,虽然他的画被山下世界的市民们称为无聊,看不懂,不合常理...被那些美院的教授,艺术评论家又评为故弄玄虚,无病呻吟,二十年代达达主义的无意义重复。
他有时会画几幅大家期待的那种画。有时会画几幅那种他知道评论家会打出高分的画,他有能力这样做,就好像端出加足了味精和油的火锅和贴满特级园标志的波尔多那样。但这样做了以后,常常就觉得更加困惑,迷茫,对画画这件事情进一步地失去兴趣。
但自从被困在雪山以来,他惊醒地发现,是的,一切逐渐地变得清晰,自己是爱画的,自己也知道想画的是什么。
醒来时他会拿出一包应急口粮,放在瓦斯炉上加水小心翼翼地煮热,这点可怜的食物在寒冷冬天的两个年轻人肚子里打个转,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四天的早晨,他醒来时发现她不见了。他走出山洞,在茫茫风雪中慢慢搜索,漫漫风雪,连睁开眼睛都有点难,走几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终于在洞口附近的一个小坡上,他找到了她,雪几乎已经掩没了她,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带着悲伤,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的尸体扛回了山洞,放在了天天一起拥抱依偎的帐篷里。她看上去似乎就像睡着了一样,依然是那么的美。
他每天依然搂着她入睡,她的乳房依旧触目,她的大腿还是那么白皙光滑,甚至更白皙,更光滑,甚至她的眼眸都还是那样的似开似闭。疲劳之后他一样沉睡,入梦。即使,她已经不会再有一丝呼吸了。
就这样又过了四天,但暴风雪还是没有停。食物已经吃完两天了,在这样的天气下,如果没有食物提供热量,恐怕再过两天,甚至一天,他也会死。他有常识,知道这些必然,当那个念头跳到他脑子里时,他几乎为自己的禽兽一面而惊讶,然而,这个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一旦做了窝,就再也赶不出去了。
终于,时间到了,他做了决定.....
2.
“重大新闻,年轻画家阿尔比诺雪山遇险,他吃掉了他的女友!!”
很快各大媒体,微信,微博,通篇都是这个新闻。是的,最后几天,他选择了生,而不是死,他选择了吃人肉,自己女友的肉,活到了救援队救他的那一天。
很快他的健康就恢复了,身体不说比原来更好,至少也一样了。尸检很清晰,她死于自然低温,并无他杀痕迹,吃尸体本身并不构成犯罪,没有一条法律说不可以吃人肉,法院毫无疑问地判了他无罪。
他走到哪里都会招来惊讶的目光,愤怒的目光,那些看着他的人仿佛看着一头怪物,有的人把目光避开他,似乎怕被传染,有的人则怒视着他,似乎为了保卫人类文明而随时准备痛击他,有些大胆的青年甚至会直接上前挑衅.... 这世界上,似乎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准备道德地去死,而不是不道德地去活。
除了他。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开始工作了,他急切地开始工作,拿起画笔,在雪山上一切早已在脑子里计划了一遍又一遍,画笔仿佛在画布上跳跃。
“邵总,你这幅收藏真不错,这构图,色彩的运用实在令人惊讶,到底是那个吃人画家的东西哦,是有些不同。”
“秦总客气了,你收的那几幅可不是更好,听说他下山作品的第二幅是被你买下的?现在已经涨价10倍了吧?你可以是眼光犀利呢”
自从他吃了女友的新闻爆发以来,他的画作开始大卖,那些金领,企业家,互联网弄潮儿都纷纷以收藏一幅他的画作为幸事。在那些油腻的圆桌前,清雅的茶几前,充斥着经年未散的烟臭的KTV包房里,那些总裁,老板,创始人们摸着手串,拿着保温杯居然不由自主地谈论起他的画作...
评论家们也突然改变了口味,似乎看不懂他的画变成了他们自身的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判断。评论家们开始纷纷说,“极富想象力”,“震撼”,“新的定义”,“新表现主义”...这些令人趋之若鹜的词...
3.
那场暴风雪前的几周,在世界的某个地方,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她,坐在一台计算机前,
如果你打开那台计算机,你会发现在搜索记录里,列满了那些字句。
“阿尔比诺雪山深秋天气预测”
“阿尔比诺雪山暴风雪预测”
“暴风雪下的存活”
“阿尔比诺地区高山急救服务”
......
如果你能看到她医生的医疗记录,你会看到,
“忧郁症”
“重度”
“轻生可能”
“无有效药物”
如果你能读到她的日记,你会读到,她写:
“我想要和他去冒这一次险。我希望他能找到新的勇气和激情。也许我们会在和煦的阳光下一起下山,也许会一起相拥而死,也许甚至,他会吃了我,那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不就合为一体了,不是吗?”
4.
他继续画画,偶尔,不,应该是经常,脑子里会有一个她,对他说:“你不要去管人家喜不喜欢,你要忠于自己的内心,甚至你不要有想法,让画笔指挥你,而不是你指挥它。”
写于:2018.1.18飞往深圳的班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