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囚鸟•第五十三章 建文帝举兵进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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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朱公子说,这句话不一定对,他就是下手太早,才被他的亲叔叔赶下了皇位,但是,早一点动手,先发制人总归是没错的。于是,我们就动手了。
我们先是攻占了附近两座县衙。
攻占第一个县衙那天,天朗气清,朱公子亲自披挂上盔甲,打着绣有建文帝三个大字的黄色大旗,雄赳赳气昂昂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最前列的中央,我和朱扎分别骑马走在他两侧。我们走过一片高粱地的时候,路两边正在砍高粱头的农民纷纷停下来,看着我们这只奇怪而庞大的队伍旁若无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我听见他们小声议论着,怎么回事?建文帝?不是说他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在应天府了吗?这大旗是怎么回事?有人立刻对他嗤之以鼻,嘁,打着建文帝的旗就一定是建文帝呐?这两年,挂羊头卖狗肉的事还少吗?估计八成是有人乘着现在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怀念建文帝的时机,打着建文帝的幌子招摇撞骗,想要起事啊……
一大片一大片血红的高粱像青纱帐一样向后面拉过去,我听见他们还在为我们的队伍里有没有建文帝而争执,于是忍不住摇摇头。其实,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真真假假你骗骗我我骗骗你的,既然无所谓真假,又何来真假呢?
摇头做什么?朱公子问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昂首挺胸打着大旗,其实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虽然我们曾经用这只队伍击败了草原上的多吉,但是这一次,是和整个强大的中原王朝相抗衡,胜败很难预料。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
没什么。我说,他们在猜你到底是不是建文帝呢。朱公子骑在马上,抬起头对着太阳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哈哈一笑,摸摸下巴上的一撮胡子。我看了看朱扎,只见他在马上正襟危坐,看起来很紧张的样子,于是笑着说,朱扎兄弟,不要太紧张嘛,咱们只是和一个小小县衙作战,你放心,我们肯定打得赢。
午时还没到,我们的队伍就到了县城城门前面,守城的兵看见我们乌云一样朝县城城门涌过去,吹号的吹号,擂鼓的擂鼓。他们在警示县城里的人,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是在欢迎我们。
呔!把你们县老爷喊出来,就说建文帝要和他说话。朱扎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对守在城墙上的小首领喊道。那首领居高临下,看着我们,他说,放屁!建文帝早就烧死在应天府了,这是打永乐帝进驻应天府那天就公诸于众的事,大家有耳共闻,你们好大的胆,居然敢打着建文帝的旗号来闹事……
那小首领还站在城门上滔滔不绝,朱扎搭起弓箭瞄了一下,拉了一个满弓。只听嗖的一声,箭就逆风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射在那个小首领头顶上盔甲的红缨上。那小首领被朱扎一箭封住了嘴,再也不敢说话,只看见他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了。去叫你们县老爷来,我数三声,你要是还不走,下一箭我就射你的左眼!
那小首领听朱扎这么一说,赶紧一溜烟跑下了城墙。不大一会儿,县官老爷就站在了城墙上,他看着我们黑压压一大片人,挥舞了一下双手,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要知道,和朝廷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到时候自己肝脑涂地不说,三亲九族满门抄斩啊。你们要是现在退去,本官一定会在奏折里为你们说几句好话,求圣上赐你们一个全尸……
梆!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朱扎的箭就射在了那县官右面的一杆手指粗细的黄旗上,旗杆折成了两截,带旗的那半截从城墙上掉了下来。再看那县官,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他朗声夸道,好个神箭手!真是百步穿杨啊!只可惜你有才能不知道报效朝廷,如今却跟着这群人来造反,真是浪费了。这时候,打着旗的建文帝突然打马往前跑了几步喊起来,徐爱卿,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那县官伸着脖子,仔细看了一会儿站在我们前面的朱公子,突然跪倒在城墙上,他大声喊着罪臣该死,没想到苟延残喘之年还能看到笔下的龙颜,真是三生有幸呐。说着他就磕起头来,我们骑在马上从下面往上看,只看得见一定乌纱帽在晃动。
行了行了,徐爱卿,不要磕头了。朕来收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算是造反吧?建文帝大笑着问城墙上的县官。不算不算,县官头摇得波浪鼓一样,他大声对着下面人喊道,大开城门,大开城门,迎接建文帝——
就这样,第一座县城不动一兵一卒,就被我们轻易纳入怀中。
在第一座县城呆了一晚上,第二天,我们就动身往下一个县城进军。
黄昏的时候,夕照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温暖却晃眼的暗红色。朱扎如法炮制,让守城的小首领叫来了县官,谁知道这个县官却不买建文帝的帐,于是就免不了一场拼杀。拼杀的结果是,我们以多胜少,一个小小的县城能有多少官兵?月亮刚升起来,我们就走在了县城里的街道上,按照建文帝事先的要求,我们队平民老百姓秋毫无犯。我看见街道上时不时有战死的兵士冰冷的尸体,他们的血沿着石板的缝隙蜿蜒着流向四面八方却终止在途中,像毒蛇一样,在青白的月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光亮。
第三天的时候,我们又攻下了第三座县城。
第四天,我们攻占了最近的一个直隶州。
第五天,我们同时攻占了一个附属州和一个府。
就这样,一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建文帝每天夜里看着地图上圈画出来的地盘不断扩大,兴奋地在房子里踱来踱去。有一天夜里,他兴奋地跟我说,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句话没错!我们为什么能这么快这么轻松地攻占这么多府州县?就是因为燕贼太残暴,他已经引起了朝野山下的不满,你看着吧,不远的将来,我又会坐上我的龙椅,俯瞰这锦绣河山三万里。你等着,等我回到应天府的那一天,我封你为镇国公,等你女儿晴芷将来长大了,我们结亲,你女儿就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啊。
说着他就高兴地抱着我的肩膀喊起来,你等着,你等着。看着他满面通红醉酒一样沉浸在自己幻想出来的大好前程里,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只是他用来复辟江山的一枚棋子。也许,在他的眼里,只有臣子,没有兄弟。
可是,他还是高兴地太早了。我们都高兴地太早了。
十二天后,永乐的兵来了。我清楚记得那天是永乐元年秋十月初六。
我们攻占的那个府里的花木已经开始凋零,深秋的风吹过去,一片一片黄叶就疯了一样从头顶上掉下来,铺了一地金黄。
朱扎突然生病了,他开始各种不舒服,高烧不止,嘴里说着胡话,手舞足蹈,一股股热气像水蒸气一样从他宽大结实的胸脯上冒出来。大夫把了脉开了药,说是染了风寒,过几天就会好,但是一定要好好养病,先不要去打仗了,一出汗,吹了凉风病情会加重的。
暂时休息一下,我是赞同的,这是几天来,夜里行军白天攻城,将士们早就撑不住了,正好可以休整一下,重新整编一下队伍,战斗力也会提高不少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建文帝,可是早已被胜利和权利冲昏了头脑的建文帝哪里听得进去。他摇摇头,不行,我们不能因为朱扎的病情耽误了行军攻城的计划,离了朱扎,我们的队伍就不行了吗?再说了,朱扎那么好的身体,不就是染个风寒么,就躺下去不动了,有这么娇弱吗?
我这才清楚地认识到,原来,他还是一年多前从皇宫里逃出来的那个不可一世的书呆子,到如今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
如水兄弟,我没事。朱扎突然推门进来,原来,他醒来后得知我来找建文帝商量休息的事,觉得自己不能连累了大家,就找过来了。他说,既然我们攻城略地这么简单,不如一鼓作气,一直打到应天府去,帮朱公子坐回龙位。我这身体好,没事,再说了,就算有事,又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朱公子的大事呢?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有人慌慌张张闯了进来,他说,不好了,永乐的兵突然开始攻城了。我们一听,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些远道而来的兵没有休息就直接开始了战斗,于是赶紧推门而出,召集指挥兵士们作战。
夜色灯光里,我看见朱扎出门的时候摇摇晃晃,脚底下都走不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我说,不如你回去休息吧。朱扎笑一笑,脸色蜡黄,他说,不用了,我没事,就是有点晕。我说,那好,你注意点。说完我就跨上马背向城门那边赶过去,我没想到,那晚居然是我看到朱扎的最后一夜。
经过一夜奋战,我们终于没能让永乐派来的兵爬上城墙,也没打开城门。天微亮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莫名地焦急起来,我看了看晨雾里永乐的兵已经退去,就对城墙上的兄弟说,你先照应着点,我回去看看晴芷。
一路上越往回走心里就越慌,我双手合十伸过头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可千万不要是晴芷出了什么事。
晴芷好好的没有出事,可是和朱扎一起去的兄弟却告诉我,朱扎出事了。他说,他们在守卫南门的时候,永乐的兵趁着夜色突然甩出好多带钩的绳子,这些绳子绊倒了出门应战的朱扎的马,他们一哄而上,把昏昏沉沉的朱扎抢走了。我问他,你到底看没看清,朱扎兄弟是生是死啊?他说,夜太黑了,他站在城墙上没有看清楚,不过朱扎兄弟掉到地上以后很多人同时扑了上去压在他身上,他大概没有反抗的时间。我听了之后,心里兀自凉了,我知道,依朱扎的性子,绝对要出事。
两天以后,永乐的兵用竹竿挑着朱扎的头在城下面叫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