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一样的朗达玛——通俗西藏史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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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帝国分崩——朗达玛的落日余烬
贝吉云丹被杀后,另一位钵阐布娘•定埃增又不知何故远离了政治中心,赤祖德赞这回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公元838年(唐开成三年,吐蕃彝泰二十四年),一说是公元841年(唐武宗会昌元年),赤祖德赞巡幸到墨竹香巴宫。在宴会上,喝了据说是从西域进贡来的葡萄酒,结果,一不小心就喝高了。
韦•达纳坚和属庐•列扎趁机杀死了赤祖德赞,据说又是拧脖子死的。不出意外的是,藏文典籍中又记载各种各样的其他死法,但可以肯定的是,赤祖德赞一定是死于宫廷谋杀。
在后世的各种藏文典籍中,对于赤祖德赞的评价,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赞誉有加,甚至将其与松赞干布和赤松德赞并称为“吐蕃三大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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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赞颂赤祖德赞的藏文典籍,成书年代大多为公元十二世纪以后。其中,比较著名的如:《吐蕃王统记》、《布敦佛教史》、《红史》、《西藏王统记》、《青史》、《贤者喜宴》、《西藏王臣记》、《如意宝树》等。
这些史料,一般来说我们称其为“教法史料”。因为,其作者基本都是佛教高僧大德,例如《西藏王臣记》的作者就是五世达赖喇嘛。
而接近赤祖德赞年代的敦煌文献和唐史中,却普遍对其政绩评价不高。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现象呢?
我个人认为,原因应该是教法史料的作者本就是僧侣,自然更看重赤祖德赞对于佛教的推崇与弘扬。更何况,他可以说是为佛教殉难而死,续任的朗达玛则有着灭佛的恶名。这愈发凸显了赤祖德赞的伟岸光环,乃至于他最终,被包装成了金刚手菩萨的化身。
而接近其时代的唐史和敦煌文献,则显然更倾向于他的施政作为,是以一个国家君主的标准在考核他,也就难怪对其评价颇为一般了。
就像我们之前已经谈到过的那样,赤祖德赞作为一个国家的最高决策者,其一生并没有显露出高人一等的执政能力。对外,他没有像其先祖一样开疆拓土;对内,他也没有能够化解吐蕃纷繁复杂的社会矛盾。
甚至,他某些崇佛的做法,反倒是把吐蕃,已经岌岌可危的国内政治、经济形势推向了深渊。从这一点上来看,说赤祖德赞碌碌无为,似乎有点冤枉他了。但充其量,他也只能算是一个略显平庸的守成之君。
1、谜一样的朗达玛
赤祖德赞被杀后,因其没有子嗣,其弟朗达玛被韦·达纳坚扶上了王座。
在后世的教法史料中,朗达玛一生只做了两件重要的事。第一件是灭佛,另一件就是成功的被佛教徒刺杀了。
但其实有一个细节,我们之前曾提到过,朗达玛本来是个佛教徒,最起码曾经是个佛教徒。
在赤祖德赞大兴佛教之时,王公大臣、豪门外戚纷纷以捐建佛寺为荣,身为王弟的朗达玛也不例外。
从记载上看,他捐建了止拉康寺,其妃则捐建了雅隆如意树寺和普波切寺。
虽然,我没有发现朗达玛有过皈依佛门的记载,但既然能出资捐建佛寺,总不能说他仇恨佛教是吧!也就是说至少在这一时期,他并不抵触佛教。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赞普全力崇佛,压力之下他不得不为之呢?
看起来也不像,因为按照常理来说,赤祖德赞已经继位赞普,不论朗达玛是否在崇佛中有所表现,都不能动摇他王公贵戚的地位。
狂建佛寺,不会使其再进一步成为赞普,不建佛寺,也不会让他沦落成庶民。本着“无利不起早”的朴素原则,不信仰佛教的朗达玛,基本没有理由做捐建佛寺的事情。
那么继位赞普两年后,朗达玛为什么突然就开始了,在史书中广为传扬的灭佛运动。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做出了这个骂名千载的决定了呢?
就让我们,结合各种史料来试着解析一下,这个谜一样的朗达玛吧!
我们先来说说,这位末代赞普的名号。
对于赞普家这种大户来说,孩子的名号必须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如果我告诉你,朗达玛的“郎”字是藏文“黄牛”的意思,连在一块就是牛达玛,你会觉得这个名字高大上吗?
赞普家可不像咱们这的农村,喜欢起个贱名好养活。于是,狗剩、猫蛋横行。人家往上倒几十代都是国君,又不是淮右布衣,叫个朱重八也能出门。所以,这个事真得好好掰扯掰扯!
在史料中,朗达玛本名达玛,或“达玛日玛”,为赤德松赞之子。汉文史料称其为“达磨”,敦煌古藏文文书也作“乌依冬丹”或“乌东丹”。也有史料将其称为赤达玛·乌东赞,这显然是将两个名号合并使用,并加上了“赤”和“赞”这两个尊字。
在藏文中,“赞”是特指一种传说中的精灵,人们对它抱着固有的畏敬心理。把它请过来作为自己名字的一部分,意味着,起名者希望拥有此名的人,也具有“赞”那样的威灵。
达玛这个名字,据说是来源于梵文,古藏文中意为“法”或者“佛经”。现代藏文,则转变为“壮年”的意思了。
所以,这个名字起的本意还是很不错的,但前面加个“郎”字,这意思就完全转味道了,变成“牛法”了。
而且,有趣的是在其同时代或稍晚的史料中,均称呼其为达磨或乌依冬丹,而到了教法史料,则异口同声的变成了朗达玛。
这基本就可以确定了,朗达玛这一称谓,肯定是因其在位时的灭佛举动,导致撰写教法史料的高僧们,对其口伐笔诛,加以污蔑的结果。
至于为什么要叫朗达玛,还有好几个版本。
《贤者喜宴》中认为“在水阴羊年,赤达玛吾东赞诞生,其形体似黄牛,复因愚蠢致粗鲁傲慢,所以臣民称其为朗达玛”。
也就是说,朗达玛长得像头牛。还有一种说法是,说他头上长了两个角,所以给他理发的都被他杀了。这大概就是藏族传说中,朗达玛是牛魔王转世而来的缘由。
而《蒙古源流》一书中却不是这么解释的,它认为“朗”应该是藏语“朗钦”的缩略,意思是“象”。
所以,这本书明确记载,达玛是印度的一头名叫“阿兰扎斡尔达”的红鼻子大象转世托生的。这头象来转世投胎的目的,就是要毁灭吐蕃的佛教。但印度是佛教的发源地,一头印度大象转生跑到吐蕃,却是专门要来毁灭藏传佛教,我实在是想不通这里面的逻辑。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朗达玛这一称呼来源于后世的污蔑。达玛作为吐蕃最后一任赞普,其尊号应为赤达玛·乌东赞。
其中的乌冬赞来源于敦煌古藏文文书中“乌东丹”这个称呼,在藏文中“乌东丹”可以被翻译为“秃头王”。
在吐蕃的历史上,赞普拥有外号并不罕见,就如赤德祖赞有把大胡子,所以又名“麦阿聪”,意为“胡须王”。
赤德松赞又称“赛那累江允”,意为“歪脖子王”。
达玛之前的赤祖德赞则因为喜欢编辫子,被称为“发辫王”。
而达玛估计是头发比较少,于是才有了这个“秃头王”的外号。
确定了赤达玛·乌冬赞的名号,还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就是,他和赤祖德赞的长幼之别。
在古代帝王的传续中,“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条铁律。其中“父死子继”又有“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传统。
在我接触到的吐蕃史料中,似乎没有“嫡长子”这一概念,这可能和吐蕃赞普王后和王妃之间,没有严格地位划分有关。所以赞普的传续,基本是按照“长幼有序”的原则进行的。
在后世的教法史料中,如《红史》、《西藏王统记》、《西藏王臣记》,大多认为达玛年长于赤祖德赞·热巴坚。
《贤者喜宴》中更是明确指出“在赤热巴坚诞生前三年,亦即阴水羊年(803)时,赤达玛乌东赞生。”
但在敦煌出土的藏文文献《吐蕃赞普世系表》却是这样记载的:“赤松德赞与蔡邦妃所生之子,牟尼赞与德松赞(赤德松赞)。牟尼赞绝嗣,德松赞与没庐妃所生之子,赤祖德赞及乌依冬丹(达玛)。”
这段话的意思是,赤松德赞和蔡邦氏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牟尼赞和赤德松赞。其中,牟尼赞没有子嗣。
赤德松赞和没庐妃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赤祖德赞和达玛。需要注意的是,在史料中子嗣排序的书写是绝对不会颠倒的,这也就意味着达玛是赤祖德赞的弟弟。
同样,唐史中也有相应记载,可得到印证。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赞普立几三十年,病不事,委任大臣,故不能抗中国,边候晏然。死,以弟达磨嗣”。
这就奇怪了,都是一个爹生的皇子,为何长幼还能前后变化?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在教法史料中,均隐隐有这样一个理论存在。那就是,郎达玛的父亲赤德松赞死后,本应由长子藏玛继位。
但藏玛早已皈依佛门,不能成为赞普。这样的话,就应该是由老二郎达玛继位,但是因其品行不端,而且信仰苯教。两位钵阐布越过了他,直接扶持了幼弟赤祖德赞上位。
等到赤祖德赞被杀后,朗达玛终于在信仰苯教的大臣韦•达纳坚扶持下,登上了赞普宝座。因曾经被剥夺过赞普之位,朗达玛心生怨恨于是在位期间全力灭佛。
这种对于达玛灭佛解释,几乎是天衣无缝的。而且,对于藏族的普通民众来说有足够的说服力。
毕竟,赞普之位不像是你家的牦牛,被别人牵走骑一圈,能还回来就行,也不差啥事。这可是事关吐蕃之王的宝座,是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命运的大事,你们这些喇嘛,说不让坐就不让坐了,能不恨到骨头里吗?!再加上,对于达玛长得像头牛的污蔑,更使他身背“牛魔王”的污点。
其实,我倒是觉得长得像头牛,也没啥大不了的。我们不就经常夸奖别的孩子说:“这孩子长得真壮实,跟个小牛犊似得”,也没见人家大人立马翻脸不是?
再说了长得好不好看,跟能不能成为一代明君,也没啥必然的联系。你看朱元璋那张老脸,长得跟鞋拔子似的,不也没影响他,成为一代开国雄主吗?
这些教法史料,在之后悠长的岁月,占据绝对的话语权。于是,我们这位倒霉的末代赞普达玛,只能墙角默默哭泣了。
所幸的是,历史不完全是由嗓门大的人书写的。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历史研究者,开始对达玛的身世和作为进行了辨析。他们通过对敦煌藏文文献的解析,已经将达玛同志,谜一样的生平掀开了一角。
在史学研究中,当代或者稍晚时代的史料,其优先级肯定要高于后世史籍。更何况,在敦煌藏经洞中出土的藏文史料,大约在公元1000年左右被封存,直到公元1902年才被人发现。在这九百年的悠长岁月里,没有被人扰动、篡改过。这些古藏文典籍,基本可以被认定为铁证。
而《新唐书》成书于宋至和元年(公元1054年),是依据成书于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旧唐书》的记述,由宋朝史学家宋祁、欧阳修编著而来。
这两种史料的成书年代,均早于教法史料的12世纪。而且《新唐书》在编撰之时,敦煌文献早已被封存五十多年。欧阳修是不可能看到过这些史料的。
在史学界公认的原则是,凡是两种记载,不相抄袭,即是毫不相干的两部书,但所记某事相同,则这种记载是可信的。
由此可见,敦煌文献与《新唐书》是毫不相干的两部史料。所记,乌依冬丹或达磨,同为赤祖德赞之弟,应该是确实可信的。也因此,推翻了教法史料,所主张的朗达玛为赤祖德赞兄长的记载。
下一节,我们来看看朗达玛除了灭佛还干了点啥?!——《郎达玛的斜阳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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