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逝去的我们都会习惯和坦然接受

今天路过原化肥厂的老小区时,发现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残垣断壁,与我先前脑海中的生机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往前走,周围已是一条条宽敞的马路和一个个房屋林立的住宅小区了。然而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化肥厂泡沫车间边上惊涛拍岸的湖水和氤氲之中看不到边的固城湖。
二十多年前,我从学校分配到当时最大的国营企业化肥厂,成了化肥厂的一名职工。我在学校学的是机械设计,专业最对口应该是纺织机械厂。因为我实习在那里,毕业设计在那里,我没有最终留下来,是因为我想到化肥厂,而我想到化肥厂最大的原因没人知道,只有我,因为他们有一支足球队。
想想年轻时的荒唐未免觉得可笑,一个对人生从来没有规划,从来没有计划的人当然也看不到他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就这样,我稀里糊涂进了一个与自己专业不是太合适的行业。然而年轻就是资本,什么都可以从头学起。而且学习的快速成长阶段不是在学校,而是在从学校出来后的工作、生活中。学到的不仅仅是知识了,而是技能,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本领;还有为人、做事以及慢慢被影响的思想。
化肥厂是计划经济年代的产物,着实红火了一段时间,人们想要弄点化肥,除了正常的等分配外,还要拉关系、走后门。一个产品的吃香是因为很多的人要,一个人的吃香是因为很多的人求,一个单位的吃香是因为很多的人进,所以当某个东西吃香后,我们可以在其背后发现许多不为人知的追逐。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当计划经济慢慢被一个叫“市场经济”的东西冲击下,原有的一切都发生变化了。红火的不再红火了,吃香的不再吃香了,首当其冲受到打击的是产品。没有国家保护,没有政府计划,原先万众宠爱的化肥不再像以前独生子那样被溺爱了,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他们喜欢的东西而不再受各种的限制。厂足球队也没了,队员们也四处分散不再踢球了。但化肥厂没有马上倒下,毕竟它具有骆驼的体质,虽然快瘦死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化肥厂不单是生产化肥,它里面有几个分厂或者叫车间,如有机化工、油墨、泡沫等,而我分到的就是泡沫车间,濒临固城湖,人数不多,车间不大的一个分厂。相对于化肥厂的日渐衰微,泡沫分厂正呈现出蓬勃生机。他们除了生活海绵等泡沫制品外,另外又在一乡镇企业租用了一块地来生产精细化工产品。
我上班的主要时间都在乡镇这边,但一旦泡沫那边要发泡,我们还是要过去帮忙的。要说我对化肥厂有多熟悉谈不上,毕竟我待的时间不多,然而它还是给我留下了很多美好的东西。
如大厂形象,农民出身的我们对化肥不能没有了解,从化肥于是就知道了鼎鼎大名的化肥厂。当我们从一个局外人走进厂子,成了厂子的一员,同样作为农民出身的我们没有看到过什么大厂,然而化肥厂的大和神奇着实让我们大吃一惊。那么多、那么高大的厂房,那么多、那么高大的设备,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进进出出的车子,彻底颠覆了我们脑中对“厂”的概念。
厂子大,生活区也大。它有个名字叫“化肥新邨”,是职工们的住宿小区。与其说它是一个小区,倒不如说它是一个小的城市。它里面集中了职工宿舍、食堂、澡堂、开水房、篮球场、活动室、商店、菜场等,几乎应有尽有。职工们可以不出小区,就可日常生活。而且大家相互熟悉,有人说一个村子就像一家人,这里的小区也像一家人。大家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其乐融融。
老职工有单元房,他们可以在家里烧饭吃,也可以在食堂打饭吃。没结婚的青工们有集体宿舍,他们不用烧饭,都可以在食堂用餐。久而久之,一些食堂的美味就让人离不开了。如某个经典的炒菜,百吃不厌。如食堂的包子,让人难以忘怀。一顿美食,一把滚烫的热水澡,会让人乐不思蜀,忘掉所有的不快乐。
一天工作下来,吃完饭,喜欢打篮球的就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喜欢其它活动就在活动室打乒乓球、看电视。不想出去活动的,就在宿舍里打扑克牌、摸麻将、吹牛皮,总之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景象。我虽然住在乡镇企业那边,但晚上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跑到这时来玩。有时玩得太晚了,就随意和那个工友挤一夜。
人们形容节日狂欢夜叫“不夜天”,在这里每天都是“不夜天”,除了人们的生活丰富多彩外,每天白、夜班的交接将它定义死了。当很多来不及睡觉的上夜班的人依依不舍离开玩耍地去接班,那些被换回的工人则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小区又重新开启他们的狂欢。上班累,但快乐着,它可以让人有经济的收入,还可以让人看到下班后等待他的快乐时光。
我们在感受着它的博大、美好和新奇,渐渐融入了这样的集体中,产生了依赖、依靠,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一次生病住院,几乎全车间的人都来看望,让人倍感温暖。特别是在报销医药费时,当时一个月才拿几十块工资的我把一千多块的医药费单子战战兢兢送到厂领导那里时,他们毫不犹豫大笔一挥,全部报上了。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温暖了,还多了很多的感动和震惊。
有时我站在车间后面眺望一望无际的固城湖时,心里像湖面的波浪一起一伏。我没有想到我以后的工作、生活会怎样,我的未来应该和厂子里的其他人一样生生不息,我只是想到现在一切安好,我只是已经习惯现在的一切。后来厂子搬迁,我再也没有回过厂。偶尔路过,看它一天天冷清,一天天衰败,最后厂没了,我也习惯和接受了。
然而过去多年,我看到已经没了的厂子和已经破败的生活区,那时的热闹和美好景象还依然很清晰,很亲切,于是就有了以上文字。说纪念也好,说怀念也罢,所有逝去的我们都会习惯和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