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干、过去、茶
在北京上学有一项好处:冬天的暖气很足,以至于突然停下后的那几天近乎被冻醒。
在北京郊外上学有一项坏处:无论何时,想吃水果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要么网购等待许久,要么骑车几里地去超市买些苹果之类,储存起来慢慢吃。
这种时候总会想起小时候父亲的创意。小时候冬季也只能吃到苹果,但父亲总能玩出点花样来。在暖气片上垫上纱布,把苹果切成小片码上去;只一晚上,生脆的苹果就变成蒸透了的果干。苹果的风味得而集中,果干面而且甜,当零食吃时候很是有趣。
念及此,我也试做了些,却终归感觉像差了点什么,似是而非。或许是刀工不好,切不出父亲的那般恰到好处,有的太薄有的太厚,滥竽充数进去。薄厚不一,就会导致薄的蒸得太过,便只剩下苹果的纤维,如同嚼蜡;而厚的蒸的不够,果片中间就仍然有水分,吃起来破坏口感。
不光如此,大约设备上也有欠缺。可能我用的果子水分太多,蒸干就寡淡无味;也可能是我用来垫果子的厨房用纸不如父亲用的纱布妥当吧?
有时候又会想,父亲做的果干会不会也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呢?我吃着自己做出的千奇百怪的苹果干,却再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不禁怀疑起来,父亲可能是想逗我开心吧;毕竟记忆不那么可靠,总是会被粉饰的。
我唯一所能确信的是,父亲会生活,也爱生活;这一份热爱就和他做的苹果干一样,影响着我,却是我学不来的。这份热爱,最直观就体现在众多生活乐趣之中;做苹果干这样的创意,听我讲美食文学——诸如唐鲁孙、蔡澜之类,读书会友,尽是个中意味。而其中伴随他最久的,大概是喝茶吧。
父亲不沾酒,只爱茶。具体的已经想不起,大概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喝了吧。印象中,当时他总把茶叶装在一个碧螺春的绿色罐子里,然而“铁打的罐子,流水的茶叶”,每每喝完又放进去新的品种,从外面是再看不出来。
当时生活还不很宽裕,家里也有各种事务清闲不能,父亲专门用来品茶的时间并不多,茶更多的或许是提神,好熬夜工作。然而他还很珍视那个碧螺春的绿罐子,常常能看到他把新的一小袋茶——往往只是能铺满罐子底——小心翼翼地剪开倒进去,换换新的口味。茶虽不多,却能博览。
不过父亲总归不会放弃生活中那些乐趣。偶然会骑电动带我去家棋社,能下棋能品茶,馆子里清净悠然。我总是愚笨的,看不懂也学不来父亲打的那些棋谱,就在旁边坐坐倒也很喜欢那个气氛。
等过了几年清闲下来,搬到了偏远些的住处,父亲在茶上花的时间就多了。母亲能喝些红酒,然而体热容易上火,父亲上网查了不少茶的品种、类别,买了个壶让母亲烧水喝藏茶。藏茶味道不像绿茶那样苦,发酵过所以醇一些,效用上也适合养身。
于是母亲也和父亲一起喝起了茶。两人都清闲下来的时候,便在阳台泡上一点新茶,或是普洱,或是大红袍,或是需要慢煮的藏茶;若闲散的时间多些,就去花卉市场转上一圈,再去不远的茶市坐坐,有时叫上朋友在茶商处聊聊天、品品茶。当时置办的茶具也颇多,茶的品种也远远丰富了些,还购进了些茶砖茶饼之类的。每每有朋友来,父亲总会开心地炫耀一下新的茶饼,然后拿工具取下一块泡开来闲谈。
父亲也多了个方便携带的小盒子;那个碧螺春的罐子还是太笨了些。外出和朋友吃饭也习惯带上一盒,吃的时候饮酒的饮酒,品茶的品茶,喝喝茶去腻也是好的。
也就是这一段时候,我被母亲叫来侍茶。除了接水、泡茶、斟茶,还有其他喝茶时候的闲杂事务。故而每次父亲泡了茶,总是会斟出一杯给我;而我也懒得去记各种名称、产地,囫囵下去大概品味罢了。即使如此,尝得久了,也就能尝出些高低特色。
父亲最爱的大概是普洱。按照发酵程度,生普熟普也有分别。生普略苦一些,回味来得很慢,但好茶的回味确实是长久微甘不易消散的;熟普则更厚重点,温和含蓄,甚至没有什么很明确的味道,似乎一切都凝聚在水的温和之中,除此之外似乎不带来什么,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父亲体寒,而我体热,故每每喝熟普,他只给我倒一点叮嘱着,“熟普上火,你少喝一点”。
后来我学业越来越紧,而父亲也戒了烟,就更离不开茶了。开车出去,总会泡一杯热茶带上放在车里——解渴提神,总是得当的。我高三那年父亲就这么开车奔劳了一年,有时候甚至连茶叶也来不及换新,直泡到颜色淡下、味道也近于无。
高考之后和母亲到四川办事的时候,遇到买茶的,便想给父亲买些带回。母亲拦住冲动的我,熟练地和茶商讲价,压了不少价钱。回家后家里安顿下来,我又久违地侍茶,父亲很高兴,我也就频繁地斟上,直到他摆手,“可以了,别泡了。”
后来想起,似乎还是买错了。父亲是不能多喝生茶的;然而父亲很高兴地跟我说,“我儿子买的茶,喝起来当然高兴”,便捻起一撮喝起来。
那之后不久就离家到北京读书,除了些衣服就带上了《光明王》。在四川买的茶叶已经喝完了,也就放弃了没带。北京很大,地铁线让人头晕目眩,习惯于郑州的两条地铁线,总是担心会迷路。有时候离开郊区到市中,黄昏时分站在天桥上,看着大道两旁各色建筑,很容易望出神。
而我也逐渐意识到,过去是摆不脱的,也是不必摆脱的;正是那些经历过的事和见到的人构成了现在的自己。割断了过去,就谈不上现在。
于是和苹果一起网购来的,又多了些袋装的茶叶。竟然完全记不得当时喝的茶种,只摸索着买了点,喝了一星期牙龈肿起来才想起父亲所说的,“熟普上火,你该喝生普。”
生普回味持久而甘,苦涩一些也提神;用打来的热水泡开的茶袋,也让人回想起这般味道。父亲大概也终于清闲了不少吧,或许会驱车去茶山买些新茶,又或许会悠然泡一杯普洱,按唐鲁孙说的那样,配着茶啖一点云南的或是金华的火腿吧。
新人报道。
转自我的公众号:元丰皂吏。(也不知合不合规矩,不合规矩立刻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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