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育儿

上海一位著名双语学校校长谈教育的焦虑

2018-12-06  本文已影响0人  桐悦汇

目前看,我们的家长们还是无法容忍孩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是这种人反而没有什么物质上的焦虑,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突然间某一天,这种人可能会开启一个新时代。

——万玮,上海平和双语学校校长,上海最受瞩目的双语学校之一的70后校长

一、对教育的焦虑,其实是对时代的焦虑

作为校长,我时常会面临很奇怪的家长质疑。例如,同一时间,会有家长反映老师抓得太紧,也会有家长反映老师管得太松。

这两种质疑的家长,恰好是典型的我们这个时代的产物。中国用了40年走过了发达国家200年的路,时代变化的速度是惊人的,一代人和一代人的价值观、知识结构差异特别大。我们对教育的焦虑,往往不是教育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问题。

现在家长和教育者的主体还是70、80后,我也是70后,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代人是有心理创伤的,是不够自信的。

一是跟我们成长的环境有关,我们经历过国家闭塞、贫弱的阶段,面对突然打开的世界,就像山里的孩子走入大城市一样,内心惶恐不安;

二是跟我们受过的教育也有关,我们那代人文精神先天缺乏,“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理科不好了才去选文科。更可怕的是,花了那么多时间学理科,科学精神竟然也很匮乏;

三是跟时代的快速变迁有关,我们都经历过信仰的崩塌,对很多事物的看法容易走极端,至于现在大家经常谈的批判性思维就更缺乏了。

总结下来,70后家长的这种“不自信”就会表现为:“崇洋媚外”,月亮就是国外的圆;赶上时代红利成为了社会精英,但内心总有不安,对物质很看重;价值观分裂,经常会有一些自相矛盾的诉求。

我有个朋友在奶粉公司,他们做过一个“婴儿奶粉选洋品牌还是国产品牌”的调查,70后几乎全选洋品牌,80后则洋品牌和国产品牌都接受,90后甚至还倾向于国产品牌。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年轻一代没有心理创伤,更有底气,有自信。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70后这一代人确实推动教育有了很大的发展。讲到底,教育不是学校推动的,是家长推动的。家长倒逼学校进行改革,虽然有很多的纠结痛苦,但教育水平总体来说是进步的。

二、东西方对比的焦虑,其实是文化不自信的焦虑

1、中国的基础教育肯定是强的

我认为,中国的基础教育肯定是比西方的基础教育要强的。而且我一点儿不认为中国人的创新能力差。

很简单,比如我们量子通信卫星的发射达到了世界最高水准。为什么?因为这个领域是一个新兴领域,我们中国和其他世界各国同一个起跑线。而另外一些西方长期有技术封锁与核心机密的领域,我们就没办法,得一步一步来。

你不给我们核心技术,那我们就要从头开始研究,而且你积累了那么多年,我得一点点弄,需要时间。再说了,诺贝尔奖级别的项目绝对是需要烧钱的,创新跟经济水平紧密相关,我们有钱了以后,才可以把优秀的人才吸引过来,不仅仅是自己的人才,也包括全球人才。

2013年由丹麦广播电视台牵头,选取了两国教育水平相当的两所公立中学:丹麦城市胡奥斯一个9年级的班级和中国哈尔滨市69联中一个初三班级,进行公平公正的教育比赛。比赛项目为阅读、数学、团队合作能力、创造力、英语。

最后我们是4:1获胜,而且他选的中国孩子还不是一线大城市的,是哈尔滨的。丹麦孩子在阅读、数学、团队合作、创造力上均败给了中国学生,只在英语上挽回了一点面子。

大家开始反应过来了,原来中国的教育并不是比西方的差。中国孩子不会创新、思维局限,这样的说辞有多少来自于媒体的不断灌输和自我暗示?

再比如英国的基础教育,现在全面向上海学习。英国教育部宣布,英格兰半数约8000所小学将在数学课堂上采用上海模式,我们熟悉的《一课一练》都成英国小学教辅了。

2、东方和西方的教育,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情,就是风水轮流转。我以前做过一个比喻,中国教育和西方教育,其实像钟摆一样,在某一瞬间中国教育摆在左边的高点,西方教育摆在右边的高点,我们要用全面发展的眼光去看。

我们处于各自发展的不同阶段而已。所以你去看世界教育格局,东西方的教育在互又在相互靠拢。我们在向西方学习,西方也在向我们学习。

这两个钟摆并不是完全一样的钟摆,因为教育背后的哲学与文化不一样。即便有一天两个钟摆摆到同一点,也会擦肩而过。中国的教育哲学是功利化的。在中国文化中,教育就是要改变人生命运,就是光宗耀祖,就是学而优则仕。

为什么钱文忠(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会说不相信快乐学习呢,快乐学习是西方的理念,中国的教育哲学认为,学习就是痛苦的,知识改变命运,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西方的教育为什么是快乐的?因为它的起源就是一种贵族文化,有钱有闲的人才去接受教育。所以为什么出来一个虎妈在西方会引起轩然大波?这是价值观的剧烈冲突。西方认为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你家长凭什么用这种手段去剥夺孩子的自主权利,你凭什么去替孩子作选择。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西方也在反思,他们的理念也有走极端的地方。比如太过于以儿童中心了,完全强调孩子自身的兴趣和选择,导致孩子连很多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都不具备,创新也是要有基本知识和技能作为基础的。

东西方教育最后会达到一个平衡——西方会向中国靠拢,最后变成现实的理想主义,西方的教育是偏理想化的,达到现实的理想主义就比较平衡了。我们则向西方靠拢,最后变成理想的现实主义教育。

三、对择校的焦虑,其实是对自我价值感的焦虑

1、家长对学校和老师的挑剔,是这个价值多元时代里很大的挑战

很多家长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和我们的父辈不同,他们对教师不会那么顶礼膜拜。他们对生活有自己的感悟,对教育有自己的理解。如果遇到一个老师,几句话谈下来,觉得在思想与精神层面不过尔尔,那么他对你老师会有绝对信任吗?

有时候,孩子会很困惑,跟家长说为什么老师讲的和家长不一样,家长会说,老师讲的不一定都对,但是要懂得怎么和老师沟通。在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对于传统的师道尊严的确是很大的挑战。

许多家长尽管成了社会精英人士,但自我价值实现和幸福感并不高,对曾经接受的传统中国式教育和自身成长路有深刻反思,如果发现学校教育依然停留在家长们读书年代的水平,自然会有强烈不满。

我接触过许多家长,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无论是人格还是学识,都有一批让我敬仰的人。他们在自己的专业方面是行家,然而即便谈到教育,也有许多观点让我这个多年的教育从业者获益良多。

绝大多数的家长都比较理性,也比较宽容,但总会有一些家长,特别焦虑,追求完美,专业很强,又恰好是指责性人格。这些家长对学校要求极高,学校管理和教师的专业性稍有欠缺,便风雨飘摇。

2、择校和家庭教育的道理一样,信任最宝贵

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说过,家庭教育的下策是控制,中策是激励,上策是信任。我想这也同样适用于家长和学校的关系。

如果每个家长都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挑学校的缺点或者挑老师的毛病,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完美的学校。

从学校自身的角度,当然希望把自己的工作做得更好,为孩子们提供更好的教育,同时也希望和家长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曾经有家长提出在教室里装一个摄像头,向家长直播,我说也有人建议我这个校长在办公室装个电子屏,所有教室都看得到。如果真这样做了,我就失去了教师的信任,学校也不成其为学校。

实际上很多对学校的不满或者焦虑,都是内心的投射。你不相信学校,不相信孩子,不相信朋友,不相信社会,也必将不相信自己。如果你有一个比较健康开朗的心态,你哪里会看到那么多问题。

所有的事情都有利有弊,正像一个硬币的正面和反面,你喜欢正面,也要接纳反面。

3、学校和老师最大的作用是什么?

在牛津剑桥,导师带学生就是周末把学生抓过去聊天,然后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徐志摩也说过,“牛津的学生是教授用烟斗熏出来的”,就这样四年大学熏陶出来了许多伟大的政治家、学者、诗人、艺术家。

学校最终是提供一个环境,让你和你的同龄人在一起,这里面有同伴的影响,但学校里面真正起作用的是教师的人格。最后我们把学校教的东西全忘光了,剩下的东西是什么?是人格。你说教师真正能够在知识上教学生多少?我觉得99%教的东西都没什么用。

但是你会记住的是一些片段:比如聊起我们记忆最深刻的学校画面,第一个场景就是班主任走进来说今天体育老师请假,我来带班;或者是大家在自习的时候嘻嘻哈哈,一回头发现窗户后面班主任的脸。留给孩子记忆的往往是这些东西。

真正的顶尖人才,不太可能被学校教育扼杀掉。事实上,任何教育都很难扼杀他们。任何时代,哪怕再压抑都有一批独立思想的人,这批人是真正的精英。你看好像万马齐喑,但只要有机会,条件成熟了,他们会一个一个地冒出来。教育能真正改变他们的,是人格,是气质,以及与生养他们这一方水土之间的联结。

四、放下焦虑,教育的进步一定会从现实主义走向理想主义

我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光有理想是不够的,要先学会生存。所以也要稍微现实一些,接点地气。平和在小学升初中阶段,已经做到了80%的校内直升。

按照许多学校的做法,减少校内直升比例,增加对外招生名额,完全可以招到更好的学生。我想的却是,把校内直升比例提高一点,平和的孩子可以在小学阶段过得相对宽松一些,有几年的快乐时光。

我曾经在全校教师会议上举过达尔文的例子,在教育者看来,达尔文小时候十分平庸,虽然家庭条件比较好,家长一路让他读大学,最后读当时比较流行的神学,读得很糟糕。他父亲评价他整天游荡、无所事事。

后来,他偶尔有机会乘船远航,得以上船竟然是通过应聘一个陪船长聊天的岗位,必须有钱有闲才能报名,因为没啥人报名,虽然船长也不太看得上他,也只能让他上了。就是这么一段乘船探险的经历,最终成就了一位科学巨匠。

教育的进步一定是从现实主义走向理想主义。我们的下一代长大后,社会环境就可能允许达尔文那样的学生出现。因为目前看,我们的家长们还是无法容忍孩子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是这种人反而没有什么物质上的焦虑,他一直在思考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突然间某一天,这种人可能会开启一个新时代。

我们的下一代一定会出现很多这样的对物质没什么渴望但在各种方面有奇思妙想的人才。前提条件是有一批偏理想主义的教育者在带路,这些孩子才可能有机会走得远,走得久。

五、未来是乐观的,教育最终是由家长们都焦虑不断推动的

家长用脚投票,公办学校不满意,就选择民办,国内学校不满意,就选择出国。无论是体制内的学校还是体制外的学校,都在家长的推动下前进。

不仅基础教育,高等教育也同样面临变革。在上海,复旦、交大一直相互竞争,但现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对手——上海纽约大学。上海纽约大学已经比复旦交大更难考。

有竞争是好事,良性竞争能促进双方共同提高,能提升一个行业的整体水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海的双语学校、国际学校热,对上海教育整体水平的提升是好事。

“所有的精英教育本质上是应试教育”,这句话我是赞同的。因为精英一定是选拔出来的,区别在于国内外的选择标准不一样。国外的学校能更加看重你的综合能力,你不仅要通过笔试,还要通过面试;我不光看你成绩,最后还要看你的气质。

虽然这种选拔本质上也还是应试。其实孩子要达到这些标准也很苦很累,但是回过头来,这些考察的东西和你未来的生活还是有连接的,是有用的。它虽然也是“应试”,但相对来说,更有价值。

家长们都要想想,你现在让孩子去学的东西和他将来的发展是不是有连接?是不是符合这个时代发展的方向?如果不是的话,我是不是一定要把他按到那个模子里面适应现在的筛选标准?我们不要责怪学校,学校是被家长推动的,我们要反观自己。

我们的确有焦虑,焦虑是因为我们进入了发展的新阶段,以往不焦虑的时候,这些焦虑的问题就不存在吗?我们已处于一个高位,要知足,要懂得感恩。

整个社会是一个生态系统,它有一个内部运作的过程。民智已经开启,那个思想禁锢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我们这一代人谦卑而自信,努力而焦虑,和世界上其他民族相比,我们付出更多,奔跑更快,而在各种多元的声音,多元的力量无声地角逐和博弈中,民族振兴的能量也在不断地蓄积。在焦虑中,我们会迎来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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