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犯颜直谏，海瑞抬棺上书。

一说起谏言，我们想到的，是铁骨铮铮的忠臣，拿着头往柱子上撞：你听不听我的，不听我的，我死给你看。

但有这么一个臣子，他的进谏别具一格：你听不听我的，不听我的，我让你死给我看。

这个人，叫鬻(yù)拳，是春秋时期，楚文王的臣子。他以兵力胁迫，让国君同意自己的谏言；后来，又将君王拒于国门外，使一代雄主，客死异乡。

春秋大臣，没有比他更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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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是个自强不息、努力扩张的大国，他野心勃勃，志在称霸诸侯。

这一年，楚文王抓住了蔡国国君蔡哀侯，想要杀了他，烹之以飨太庙，告诉祖宗，他没有懈怠，在积极进取。

鬻拳很着急，你这不是野蛮人的做法么，我们要称霸中原，就得讲讲他们中原人的规矩，不能任着性子来。

他就去向楚文王进谏：“大王啊，称霸诸侯，是要让他们畏威怀德。武力只是基础，最重要的，我们是要用人格魅力，征服中原诸侯。您不能杀蔡侯啊，杀了他，大家都怕了您，只会联手压制您，不会服您的啊。不如放他归国，让蔡国延续祭祀，归附于楚国。借此机会告诉中原诸国，我们是讲文明的好国家。”

楚文王不听，他觉得好不容易能灭了蔡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鬻拳继续苦口婆心：“我们是要做带头大哥，不是做魔教教主。我们要以德服人，德，您懂吗？打打杀杀，那是野蛮人该干的事儿。虽然我们是蛮夷之邦，但想让中原人服我们，就得学他们那套。”

楚文王还是不听，他思想觉悟还没到那境界，只想着扩张扩张再扩张，一看地图上能多了块地，跟土地主见着金元宝似的，只想捂怀里，哪舍得拿出去。

国君目光怎么这么短浅咯，格局能不能大点，还想称霸，你就梦里想想吧。

看楚文王只是不从，鬻拳急了，这人怎么讲不听。于是，冲上前去，一把摁住楚文王，顺手抽出腰间佩刀，架在楚文王脖子上：“你到底放不放，放不放？”

卧槽，谁把这个疯子放进来的。一看这架势，楚文王害怕了：“听你的，听你的，放放放。”

于是，赶紧吩咐按鬻拳所言行事，放了蔡侯。就怕这犟种一个手抖，那自己也死太冤枉了。

还好，国君没失足，否则就是千古恨啊。鬻拳安心了，于是将佩刀收起，跪伏在地：“大王您能听臣的谏言，是楚国莫大的福分。但作为臣子，却劫持君王，罪该万死，请您剐了我吧。”

楚文王一时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现在人也放了，冷静下来一想，确实是鬻拳说的对。

楚文王双手扶起鬻拳，满怀感激，一副君臣相谐的美好画面：“若没有你，寡人就犯大错了。爱卿您忠心贯日，何错之有。”

楚文王原谅了鬻拳，但鬻拳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你不给我行刑，那我自戕，于是，剁去自己双腿，并大声宣告：“如果有人想学我对君上无礼的，那也学我自戕吧。”

楚文王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忠臣啊，大大的忠臣啊。于是，就让他做了大阍(hūn)，掌管城门，并尊称他为太伯，子孙后代世袭。

若是有后悔药，楚文王得一把一把地塞啊，他多傻啊，做了这么个决策，最后要了他的命。

-02-

兵谏君上，已经是石破天惊之举。但鬻拳，从不走寻常路，后面，他还有更惊人的举动呢。

时光静静地流淌，楚文王内合蛮夷部族，外并汉阳侯国，积极整合南方势力。鬻拳身残志坚，兢兢业业地当着守门人。

这一年，已经打服了的小弟巴国，居然趁机作乱，楚文王亲自带兵迎战。

很不幸，楚军这一次大败，楚文王面颊还中了一箭。楚军溃逃回国，匆匆忙忙跑回城门脚下，已是半夜。

叮叮啷啷敲了半天门，掌管城门的鬻拳才出来，他居高临下，表情严肃地问道：“大王这次赢了吗？”

楚文王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

鬻拳很激愤：“巴国，这么小的一个国家，大王您亲自带兵，居然没有胜利，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还怎么称霸？”

楚文王内心很焦灼，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那万国来朝的盛景，离他越来越远了。

鬻拳不是只会责怪的杠精，他甩出了一个方案：“现在，还有个黄国不朝贡咱们大楚，若是您去讨伐黄国，打得他跪着唱征服，还是能雪我们今日兵败之耻的。”

楚文王激愤交加，说走咱就走，天上的星星向北斗，摸黑带着一群有国不能回的士兵，讨伐黄国去了。

回家的力量不可阻挡，楚文王亲自擂鼓，士卒誓死一战，打得黄国叫爸爸，顺手收了周围一圈小弟。

楚文王志得意满，班师振旅，风光回国。这一次，他在外御驾亲征，已近一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楚文王终究没能回成家，在回国途中，他箭伤复发，客死异乡，薨于湫地。

等待着“王者归来”的鬻拳，接到的是一支身披缟素的大军，差点就支撑不住了。

忍着内疚与悲伤，鬻拳参加完楚文王的风光大葬，然后，回家交代后事：“我死之后，将我葬在文王墓前甬道门口，我生前为他守城门，死后，我也要为他守墓门。”说完，自刎而死。

新即位的楚成王被他的诚心感动，遂了他的心愿。楚文王死了，都没能摆脱这个糟心的鬻拳，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阴间。

鬻拳对楚文王进谏时，是拔刀相逼、拒之门外，进谏后，挥刀自刖、引颈自刎。

其直谏时，内心之炽诚、形式之刚烈、意志之坚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魏征和海瑞跟他比起来，太不够看了。

《左传》作者左丘明评价他“爱君”，其实，对鬻拳来说，他爱的是国，他希望楚国强大，希望楚国北进中原，他希望泱泱楚国，能称霸诸侯。

爱之深，责之切。言辞切责，鬻拳给的是楚文王，但深沉的爱，他却给了楚国。

楚文王，是鬻拳对楚国表达感情的桥梁，却为此送了命。而且，因为没能使楚国走向最辉煌，鬻拳做鬼都不肯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