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

下雪了。

雪不大，不是打开窗子伸出手，大朵大朵的晶莹就开在了袖上、化在了手心的鹅毛大雪。

从昨晚十点半到现在，雪沫夹着冰粒子一直没有停过，雪积成被，覆盖了楼下公园的长廊，几个孩子在草地上堆雪人，公园旁的马路上汽车在结冰的路面上缓缓移动，恍若河流慢淌，轻舟缓行。

屋子很冷，开了空调和油汀依旧很冷，穿了厚衣服坐着，犹在微微发抖，那冷，竟似入了骨缝。前天突然出现感冒症状，昨晚急剧加重，五脏六腑在激烈咳嗽里似乎都错了位。

这样的夜晚容易怀想前尘旧事，容易对着窗外夜幕下依稀的雪景感慨人生际遇，中年灯下，及腰秀发已有零星银丝，走过的山河岁月，也似要随铁马冰河入这小小居所。

跟亲人吵架。准确点，是我找茬，人家并不放在心上。我在这边噼里啪啦打字，气愤得要命，那边却早已偃旗息鼓，以不变应万变，任我说下诸多狠话，人家只淡淡一句：咳嗽好些没？你就明白，自己已败下阵来。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我，是非黑白不可有一丝含糊。

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些不合常理的恩怨，一些无法证实的敌友，都会在庸常抉择之间让人左右为难。世间事有太多的模棱两可，你的评判标准跟别人的并不一样，你以为的誓不两立，也许在别人眼里，只是一笑而过的小插曲。

记得一句很江湖的话：轻仇之人，必然寡恩。初次看到这八个字，热血直冲头顶，眼前立刻出现欺我父母的恶邻，那一刻恨不得钢刀在手，夜奔两千里将那仗着有芝麻绿豆官亲戚罩着、长期狐假虎威的狗男女拿下！

时光迅疾，再彪悍的人生也会落幕。仇人老了，老得根本不配让人心生恨意，路上相逢，那老脸上堆起的笑容里多半是畏怯和讨好，你不仅不会有恨，还会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但我依然不肯混淆黑白。人到中年，最大的改变是对生活的不断妥协，热血逐渐冷却，凡事皆可苟且，真相不再重要，一切，都可将就。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的中年。宁愿找茬，宁愿争吵，我也要保持热血沸腾，也要恩怨分明。活着固然不易，层层围栏之中，同类相残几无幸免，但我依然要努力分辨，那些枪箭来自何处；我更要记住，那些跟我并肩之人的容颜。

雪落无声。在这萧瑟之夜，弹杯把酒，将那江湖往事，淋漓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