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妮儿

八妮儿是个男孩，正儿八经的纯爷们儿。

之所以叫他八妮儿，是因为他上面有七个姐姐，家里就他一个男孩。有人说，他因为整天生活在女娃堆里，久而久之，举手投足都特别的女性化，就连一张嘴都是浓浓的“人家长人家短”的女孩儿腔。

也难怪北八联中初一（一）班的二十一位男生都不愿意跟他玩。他也只能跟着班上剩下的“九朵金花”玩跳皮筋儿。

北八联中其实是莲花乡二中，因为主要生源是小镇靠近背面八个村子的学生，后来就被叫成了北八联中，到了最后，大家也就忘了原本的二中了。

莲花乡地处冀鲁豫三省交界，特别是八妮儿所在的韩家村更是处在“一脚踏三省，鸡鸣闻三县”的地界儿。据说早年间政府还专门立过一面“三角碑”，一面河南，一面山东，一面河北，引得许多下来检查的人过来一探究竟。

韩家村属于河南，却因为跟山东河北搭界，村里许多人都有了省外的亲戚。说是省外，其实就是地邻打地邻，不过是行政区划不同罢了。不过也是因为区划不同，许多政策也有了差异。

就说这生孩子的事，三个地方掌握的就不一样。

八妮儿的父亲三代单传，为了延续香火，可以说东躲西藏，想尽了办法。也亏了地处三省交界，又都有亲戚。但凡有点风水草动，一抬脚，眨眼功夫就出了省了。

就算是如此，八妮儿的父母连着生了七个，就没一个带把儿的。最后，八妮儿的奶奶下了死命令，如果再生不出男娃，自己就喝药上吊不活了。

这下子可让八妮儿他爹犯了难。这几年，为了生儿子，他是到处求神拜佛，最后连清宫图都用了，愣是一点没凑效。

那天正午，七月的日头正毒，鸡了猴在柳树上叫得正欢，八妮儿他爹正在过道里摇着蒲扇“翻锅饼”。就听到一阵提提啦啦的脚步声传来，转眼自己的老娘就来到了跟前儿。

“快！别睡了！”老娘一把夺过八妮儿他爹的蒲扇，用力对着自己的前胸后背扇了几下说，“我又给你找了个偏法，这回指定管用。明儿个就让你媳妇儿跟我过河去。”

八妮儿他奶奶说的河是八里月牙河，河那边就是山东。敢情是山东亲戚又给找了个民间偏方。

“准不准头啊？前几次……”话还没说完，八妮儿他爹头上就挨了两蒲扇。

“准不准头也要去，难不成你真想我喝药上吊？”没等回话，老娘就迈着小碎步向堂屋走去。“娃他娘……娃他娘……”

第二天下午三点半，八妮儿他爹才领着媳妇回来，说是排了多半天，“换胎药”终于用上了。还说那边的大夫说了：“只要不出四十天，这回男孩准没跑了。”

八妮儿她娘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颗心仍像原来那么悬着。

八妮儿就是这第八个孩子。接生婆报喜的那一声“是个男孩儿！”八妮儿他爹到死都记忆犹新。

八妮儿的奶奶是在八妮儿七岁那年去世的。临走之前一直说着：“韩家终于有后了，有后了……”

后来，几位跟八妮儿他奶奶要好的老太太说，有几次听到他奶奶生前晚上“掐辫子”“栽嘴儿”（打瞌睡）的时候嘴里嘟哝：“这老八……还是没换彻底……”，喊醒了再问她，却啥也不说了。

八妮儿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上学，后来到了结婚的年龄，谈了几个对象都没成。他爹没办法，只好托媒人用老辈儿“换亲”的办法给他娶了一门亲事，却一直也没有孩子。

八妮儿他爹也老了，人也魔怔了，整天坐在“三角碑”那儿，遇到有人来就追着人家，嘴里不停地说着：“颠倒阴阳的事儿，可不能干，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