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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坟

2018-03-30  本文已影响346人  山里月牙

文/李晓玲

图片来自网络

奶奶的坟

01

奶奶年轻时很漂亮,人都说她长得水灵灵的,又是地主家境,和富农的爷爷是绝对的般配。

爷爷家置买的田地较多,经常是花钱请人耕种忙收。奶奶是小脚女人,她足不出户,每天闺在家中做些针线的活儿。她的小脚,爷爷十分疼爱,每晚都会帮她解开缠布,亲自给她揉洗,然后抱在怀里把玩一番,哄得奶奶“咯咯咯”直笑,笑声脆脆的,清莹莹的,惹得帮工阿清欲火中烧。

02

村子里人家的锅都被咂了,说是拿来大炼钢铁。爷爷家的那几口大铁锅却被留了下来,接着他家便成了大食堂,个个都走进来吃喝。爷爷从此不再给奶奶的小脚揉洗,不再把她的小脚抱在怀里把玩。奶奶也不再有脆声声清莹莹的笑了。帮工阿清变成了阶级斗争的积极分子,六亲不认,检举爷爷奶奶地主富农的尾巴翘起来的事儿特多,诉说他在爷爷家帮工时干的多吃的少,受的苦和罪数也数不清,如今,他要打倒地主富农分子,要翻身做社会主义的新主人,于是,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阿清,不仅占有了爷爷家的几间下手房,还做上了能发号施令的生产队长。

做了生产队长的阿清,时刻不忘初心,提高警惕,防止爷爷家的地主富农尾巴再次翘起来。他隔三差五地跑到爷爷奶奶家中的大食堂里,时不时地把菜刀磨得“嚯嚯”地响,吓得奶奶只要听见磨刀的“嚯嚯”声,就会赶紧往屋里躲。这时,爷爷却会大声地对奶奶喊道:“莲秀,你的辫子扎那么矮做啥子哟,来来来,端个板凳坐下来,我帮你把它拢高点,扎个马尾巴翘起来才好看呢!”说完就会把奶奶往自己怀里拽,故意撩拨奶奶的发梢,阿清这会儿就会更加起劲地把刀磨得“嚯嚯”地响。

爷爷家大食堂里的饭菜越来越少,最终进食堂吃饭的人每天只有一顿几粒米儿子的清汤,再后来是连一粒米儿的汤也没有了,进进出出的人们都晃荡着空碗叹息着。不久,大食堂就解散了,爷爷家从此便寂静了下来。

田野里,山坡上,大树、小树下,随处可见竹篓提篮满山满坝,挖野菜找树叶充饥的人头攒动。很快,野菜被挖完了,树叶被揪光了,接着,连稍嫩些的软枝儿也被扯光了。于是,人们又啃起了树皮。

03

爷爷从生产队的地窖门口拾些烂透了的红薯饱餐了一顿。到了半夜三更时,爷爷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夜空,奶奶和父亲们听得格外分明,格外的毛骨悚然。奶奶跑到爷爷跟前时,只见爷爷伸直脖子,手抓胸口,绛紫色的脸上浮肿着的双眼,痛苦地圆瞪着,嘴里吐着白沫,绝望地把头垂向后方,又缓缓地蠕动着耷拉在胸前。奶奶急匆匆地抱住爷爷直喊:“我的个当家的哎!你是怎么啰!”

爷爷又痛苦地嚎叫一声说:“烂山芋有毒,不能吃哦!”

奶奶哭着点头说:“晓得呢,晓得呢,可你干嘛要吃啊!“

爷爷凄风苦雨般的长一声紧一声喊叫,让手足无措的奶奶也嚎嚎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大爷二爷父亲们,也引来了阿清。他问奶奶,爷爷怎么了?奶奶说肚子饿的忍不住,吃了有毒的烂红薯。阿清用手指着爷爷的鼻子呵斥道:“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偷吃集体的东西,罪有应得,还叫唤呐喊的做啥子?真是活腻了!”

阿清使过威风,背着手就走了。爷爷歪着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撑到天亮就死了。

04

爷爷下葬后,奶奶把小爷送去舞山一个黄姓人家做养子,小姑妈被送去平山杨姓家当了小媳妇。没了爷爷,奶奶也就没了小脚女人的矫情,她蹬着一双小脚和大家一起出工,下田干活挣工分。记分员阿贵说奶奶的小脚走一步退三步,干活自然也是干不好,记工分时人家一天十分,奶奶只能得四分。奶奶有些怨气,说自己虽然脚小,可干活不比人差,叫阿贵别整人。阿贵火冒三丈,说奶奶乱嚼牙巴,地主富农的尾巴三天不翘,夹得难受了,再乱说乱动就开批斗会,让大家看看她的小脚能跑还是能跳。奶奶不服气地嘟囔。阿清叫阿贵分配奶奶去甘蔗林给甘蔗追肥打老叶,甘蔗林的老叶打完了就去给烤烟苗除草折枝打岔,总之要奶奶单独出工,不准跟贫下中农们一起浑水摸鱼。

奶奶的小脚也真够闹心的,在甘蔗林里钻来钻去,小脚几次没站稳跟而摔了几个筋斗,奶奶的脸就被甘蔗叶的边儿划出了几个血条条;盘好的发髻也被甘蔗叶撩拨得松散凌乱,漂亮的簪子歪歪斜斜无精打采地陷在发髻里。当奶奶从甘蔗林里钻出来时,几个放牛娃都吓得丢下牛绳直跑,说甘蔗林里有披头散发的女鬼。以后只要是风吹得甘蔗林“哗哗”响,他们就会对他们的娘大喊大叫着说有鬼。

奶奶在烤烟地里除草时,奶奶的小脚还是闹心,蹲在地上割草,不一会儿功夫,就累的不行,稍不留神就会跌坐在地上。所以,奶奶每次都会带着小板凳坐着不慌不忙地割。被阿贵看见,又上报队长阿清,说地主富农过安逸生活过惯了,割点草都端来板凳坐着。阿清听了,抖着威风说,这还了得,说不定下次就会抬来小床在烤烟地里睡懒觉呢。这个小脚婆的地主富农劣根性必须铲除干净,连根拔起,绝不手软。于是,奶奶又被大会小会地批评教育改造,又被发配钻甘蔗林打老叶,给烤烟苗折枝打岔,给红薯翻藤剃须……

05

奶奶终于病倒了,而且还是不一般的病,大家都说奶奶的大肚子病会传染人。小姑妈给她买来些好吃的,我们总是巴望着,奶奶便会给我们吃,正当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时,被母亲撞见,她把我们拉到一边,悄悄地对我们说,奶奶给的东西不能吃,吃了会和奶奶一样得大肚子病,而且会死掉。母亲也会责怪奶奶不应该把她的东西给我们吃,说是害了我们。就这样,奶奶再也不好意思拿东西给我们吃了。有时我们看她吃,她实在不忍心,还是会多少给点给我们。我们拿在手里,尽管十分想吃,但是害怕也会像害奶奶一样的那种大肚子病,就把东西拿到外面饱饱眼福后再扔掉。长大后我们才知道,奶奶得的那个病叫肝腹水。

06

奶奶走的那天是星期天,读小学三年级的我,坐在院子里的石板前,对着镜子梳理我的小辫儿,忙乎了好一阵子,却总是扎不好。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母亲还没吃早饭,因为她刚一转身,病床上的奶奶就不停地喊她,叫她记住,她要是死了就不要买花圈,花圈会让她很难钻。母亲叫她别瞎说,安慰她死不了。奶奶又说,她真的不要花圈,她一辈子都在钻花圈,太难钻了。母亲便哄着她哼两句山歌,奶奶便笑着迷糊的睡了。

这时,母亲想轻轻地走出去弄些吃的,不料,她刚转身,奶奶又叫了,说口渴要喝水。母亲从保温瓶里倒了一碗开水,等到不烫时,便端到奶奶跟前,扶起奶奶,一手搂着她,一手把水喂到她的嘴里。奶奶嫌自己的嘴僵喝不进口,母亲便叫我拿来汤勺,一勺一勺的喂奶奶,可奶奶还说嘴是僵硬的。水进不到她的口里被吞下,沿着她的嘴角直往下淌。奶奶便要母亲去摘了麦桔杆插在碗里,由她自己吸。

奶奶费劲地用没牙而又干瘪的嘴吧拉着吸,也不知道她究竟吸到水没有。母亲见势便问:“妈,你喝到水没?”

谁知奶奶好似没听见,却煞有其事般地对我母亲说:“你快看哟,我的帐顶里有个人在对我笑呢,我笑他就笑,我不笑他就不笑。”奶奶说完,就对母亲指着帐顶。

母亲顺着奶奶手指的方向望去,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她颤惊惊地求奶奶说:“妈,你不要吓我啊,我本来就胆小!”

母亲说话间,只见奶奶头一歪,软软地耷拉在母亲的手腕上,眼睛慢慢地闭上。麦桔杆掉在地上。

母亲见状,便急急地喊道:“妈,妈,你怎么啦?你别吓我呀!奶奶再也没有声息。母亲便急急地喊我:“珍囡,快去叫杨二娘来,就说我叫她快来看看你奶奶咋的了,叫不答应了呢!”

我放下梳子就跑去叫同院的杨二娘:“二娘,二娘,我妈叫你快去看看我奶奶是怎么啦,奶奶喊不答应了呢!”

07

杨二娘正在家里扎着高粱把子,听见我这么急呼呼地喊叫,二话没说,便匆匆来到奶奶的床前,大声喊道:“莲秀!莲秀!你别走哦,你要走也要等一下,你的大儿小儿都还没回来呢,你要等等他们哦。”

杨二娘边喊边翻了翻奶奶的眼皮,用手指掐掐奶奶鼻下的人中,又伸进胸口摸了摸,再把手指放在奶奶的鼻子底下一会儿,然后对母亲说:“怕是不行了,一口气都没得,只有心窝还有点热,这点热是在等她的儿子们哦!她跟我一样也是命苦,男人年纪轻轻就走了,几个子女,却没有一个在她床前送终的,还好有你这么个善良的媳妇。”

母亲没见过人死,听杨二娘这么说便慌了神:“二娘,现在怎么办啊?”

杨二娘说:“赶紧把她的寿衣拿来换上,趁现在她身体软好穿,等她落气了,身子硬了就难穿啰。她现在心窝子是热的,是在等亲人呢。赶紧叫小孩去叫她大爷二爷父亲到跟前来,时间长了,这口气怕是等不及了!”

母亲说:“寿衣也不知道做好没有,珍囡她爸今天就是上街去拿的,早就说准备,但又希望她能多活几天,怕她看见伤心。”

杨二娘说:“她这样活着遭罪,还不如趁早到那边去享福呢。”

我被母亲叫到奶奶的床前,她说:“珍囡,你爸爸上街去了,你快去叫你大爷家的明哥上街,叫他们赶快回家,就说奶奶走了,快去哈!“

08

明哥比我大两岁,也是个贪玩的料,我跑去他家时,大门紧锁,不见人影,我便赶紧到生产队去找。

那时的生产队有个公棚,公棚很大,有粮仓,有阁楼宿舍,有厨房,还有厕所。晒谷场很大,全是水泥做的地平。全队的小孩都不愿意在家写作业,一放学就背着书包跑到公棚里,有的在桌子上写,有的在板凳上写,有的趴在粮食堆上写,甚至有的干脆直接趴在地上写,还有的躺在粮食堆或晒谷场上读书,或者在粮仓里捉迷藏,所以,一个公棚简直就是孩子们的娱乐场所。

我气喘嘘嘘地跑到生产队,明哥果真在和一堆男孩子们玩。我叫过明哥,急忙告诉他说奶奶去世了。明哥要我和他一块儿上街找父亲和大爷他们。我怕母亲等我回话,不肯去,明哥便生气了,也不去。为了杨二娘说的奶奶的“那口气”,我只好跟着明哥一同上街。

明哥和我一路奔跑,想尽快跑到街上,找回大爷和父亲他们,可我跑着跑着,竟然哭了起来,因为伤心奶奶的那口气还吊着,哭奶奶就这么艰难地耐着一口气在等她的亲人们。

明哥再三哄我才把我哄好。半路上,我们遇见了父亲,他见我们满头大汗,又见我哭红的眼,便明白几分,急问:“是不是你们奶奶出事了?”

明哥回答说:“珍囡送信给我,说奶奶要走了,还有一口气在等你们,叫我们快点找你们回家呢。”

父亲还没等明哥把话讲完,便急急地往家里赶,我和明哥回转身跑在父亲的后面。

父亲回到家,丢下背篓,冲到奶奶床前,逮住奶奶的手直叫“妈”。这时听见奶奶的喉咙处“嗝”的一声。杨二娘对奶奶大声喊道:“莲秀,你三儿守着你了,你就安心的走吧。”接着又对父亲说:“你妈这下才真的走了!”

父亲这时没有嚎嚎大哭,只见他的眼泪簌簌流下,听到他的啜泣声。母亲则哭出声来,边哭边泣诉道:“妈,这下你好了,再也不会受罪受苦了。你活的遭咧兮兮的,什么苦都吃,什么罪都受,没舒坦的过过一天好日子。真是替你不值啊,可怜的妈哎……”。

杨二娘是一位老道的长辈,她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对死看得很坦然。她指挥着父亲赶紧拿寿衣来给奶奶换上,扯下蚊帐,从席子底下抽出一把稻草拿到村外的路口烧“落气草”。

杨二娘和母亲把寿衣给奶奶穿好后,把奶奶拉扯平稳,再给她盖上白色床单,使其安然入睡的样子。

一切忙乎完毕,父亲便去邻村木匠家找棺材板给奶奶打棺材。

09

到了傍晚,大爷、二爷,小爷和小姑妈都赶到奶奶跟前,除了小姑妈的肝肠欲断,一声妈一声娘的哭喊外,其他人都望着安然地躺在那里的奶奶,没有泪流,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望着。

大爷因为娶了大他八岁的大妈,沾着大妈家庭成份好的光,和奶奶划清富农的界限后,在铁路上混了个修理火车头的好差事。二爷原本是个师范生,是个教书先生,因娶了个地主家的女儿做老婆,自己又出生富农家庭,难免被严酷的阶级斗争反复挤兑,窝废在农村种田弄地。

队长阿清总是叫奶奶一人管理队里的烤烟苗,不是除草就是给烟苗折枝打岔,为的就是不让奶奶地主富农的尾巴翘。有时开会,阿清会点名严厉批评奶奶没把烟苗打好岔,草也没除干净。二爷就势帮腔两句,说奶奶不好好改造,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思想复杂,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拍着胸脯给阿清说回家要好好教育奶奶。

奶奶下了碗面条放在桌上还没吃,因天气炎热,她敞开破旧的斜襟扣衣服,正摇着蒲扇准备吃面条,二爷从门外进来,一把端起奶奶的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大声武气地道:“你整天就晓得吃,就晓得吃!别的啥都干不好,老不中用的,我叫你吃!”说完转身离去。奶奶啥话也不说,只轻轻地揉了揉双眼,蹲下身去,把碎碗拾起,再把地上的面条用双手捧起来,拿去给鸡圈里的两只小鸡吃。所以,因为成份,因为阶级斗争,奶奶的日子过得是很苦的,非常纠心的。

10

现在,苦命的奶奶死了,她死后,二爷家的大姐在自家菜园里经常看见一条大蛇盘绕在一个老红了的南瓜上。早上八点左右这蛇就来,傍晚六点多离开。大姐说天天看见这蛇回到奶奶的坟前就不见了。她每天到菜园里观看一番,只要发现蛇在,就用泥巴块子砸它,而蛇总是一动不动,静静地盘在南瓜上;大姐便急急地到竹林里砍来长长的竹竿,对着蛇一阵猛戳猛打,可蛇还是一动不动地盘在南瓜上。大姐把这事告诉了二爷,二爷到菜园子里观看了好多天,什么也没发现,责怪大姐瞎说。大姐不服,到菜园子里一看,大蛇仍然在南瓜上盘绕得好好的,大姐便惊叫着把二爷喊去。二爷到得跟前,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骂大姐是神经病,活见鬼。大姐就嘟囔着顶嘴说二爷眼瞎,那么大一条蛇盘在南瓜上都看不见。

在此之后,大姐再也不给任何人说起大蛇的事,她自己却总是默默地关注着大蛇,每天上学前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菜园里去看看大蛇在不在;每到傍晚时分,再去看看大蛇是不是都去了奶奶的坟地里。日久天长,大姐变得有些怪异,不爱讲话,不爱理人,有时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看见一堆蚂蚁都会蹲下来和蚂蚁们玩耍半天,被二爷二娘看见一顿臭骂,有时还会挨上两个巴掌。大姐也不哭,只是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一阵,到底在说些什么,谁也听不明白。

11

奶奶坟上的草长得十分茂盛,队长阿清家的小儿子拉牛到奶奶坟上放牧,回家后直喊肚子疼。阿清女人迷信,立水筷子找鬼,结果嘴巴叨念到奶奶名字时,筷子稳稳当当地站住了,便说是奶奶这个死鬼在害她家儿子。阿清愤愤地骂奶奶都成一堆烂骨头了,尾巴还在翘,发誓非刨平奶奶的坟不可。第二天清早阿清还真的把奶奶的坟刨去了半边,并在里面拉了一泡屎。

二爷家屋后的山坎上,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枇杷树上挂满了橘红色的枇杷,大姐带着阿清家的小儿子爬上树摘枇杷吃,不料,阿清的小儿子从树上掉下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鼻腔嘴角都留着血。大姐从枇杷树上下来,蹲在地上边喊边摇晃着他,他闭着眼睛,身体软软的。阿清和女人闻讯跑来,抱起儿子就嚎嚎大哭着直奔医院而去,大姐则悄悄地溜回家中。不久他们又抱着儿子嘶声裂肺地哭着回来,小儿子就这样没有了。

大姐每天仍然会去菜园子里看南瓜上的大蛇,二爷二娘一气就把南瓜藤全部给割了,南瓜也砧砧煮了喂猪。大姐也不知咋了,竟然跑去奶奶的坟头哭的伤心欲绝,之后医生都说大姐是疯了。

12

我的父亲是老三,他只有高小文化,本以为靠着大爷能去铁路上混两天的,结果也是奶奶的地主富农的帽子戴在头上而未能如愿。靠着自己老实憨厚的勤劳,也靠着自己的善良和孝顺以及十分好的脾性,赢得了我外公外婆的信任,把年芳才十七岁的母亲交给了他。母亲家也是好的成份出生,工作队的官员常驻外公外婆家。母亲在父亲家总是被“不准地主富农的尾巴翘起来“的大会小会管束着要挟着,她必须夹着尾巴做人做事,稍不谨慎就被大会小会整来整去,这样的日子让她开始埋怨外公外婆,常常跑回娘家对住在她家的工作队男孩诉苦,久而久之工作队男孩和她产生了不可言说的感情,当这种现象被外公外婆发现后,母亲更是被深入教育,说她肩上负有使命,帮助地主富农五类分子更好地改造成好人。这样,我那贫下中农的外公外婆举报了那工作队的男孩,与母亲互生爱慕的男孩离开了外公外婆家,再也没了音讯,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从此,母亲便为他遗憾了一生,愧疚了一生,安分守己了一生,在父亲跟前念叨了一生,数落了父亲的一生。

13

奶奶要下葬的那天,我听见父亲说:“狗日的阿清不是东西,其他人死了,生产队都送了花圈,到我妈这里就没有了。“母亲说:“送来也不要,妈说过她不要花圈,太难钻,就听她的吧。”父亲点点头,不再说话,掩面而泣。

晚上出殡的时候,前面打着几十盏火把,六个人抬着奶奶的棺材,大爷二爷小爷和父亲们,大娘二娘母亲和小姑妈们,披麻戴孝地紧随其后,长一声短一声地哭着,我跟在他们的后面东瞧瞧西望望,却没有哭泣。

到了坟地,稍作休息,在阴阳先生规定的时间里,大家整齐地一声吆喝,把奶奶的棺材放进土坑里,放平稳后,一个人下到坑里,把奶奶棺材上的绳子抽掉。坑很深,足有两三个大人那么高。待到坑里的人被绳子拽上来后,我跟着大人们围着土坑转佛,接着学着他们把泥土捧起来撒在奶奶的棺材上,最后大家用铁锹迅速地铲土,往坑里填,我也不停地用手捧土往里扔。当奶奶的棺材被泥土掩埋得快看不见了的时候,我“哇”地一声坐在泥土上哭了起来,嘴里喊道“奶奶——奶奶!”这时,大家才发现我。母亲哭着过来拉我起来,把我搂在胸前,用白孝布给我擦眼泪,告诉我等会和大家原路返回,而且必须走原路,不能走其他路回家,究其原因至今也不懂。

当奶奶的坟堆成一个小山包时,大家往回走了,我感到他们把奶奶一个人丢在了那里,奶奶好像在土坑的棺材里哭喊一样,我就趴在小山包上,静静地听,听奶奶有没有在喊我的名字。这时,远处传来母亲叫我的声音。我站起来一看,才知道自己就这么做,把时间耽误了,没跟上大家往回走。听见母亲喊我,便哭哭啼啼地往原路返回,母亲在不远处等我,我却不停地回头张望,似乎奶奶的身影在我身后晃荡。

14

奶奶埋葬后的头七天,每到傍晚,父亲都带着我去给奶奶烧纸,烧纸时,我和父亲一样跪着,晚风吹着火苗“嚯嚯“地响,火苗里,我看见了奶奶的微笑,那是我看见过的奶奶所有笑里最美的笑容。此后,我只要想奶奶了,就会悄悄的一个人跑到奶奶的坟前呆上一会,静静地想她的好,想她的苦,她的泪,她的笑……然后对她说:“奶奶。我来看你了。”

日久天长,奶奶的坟上长满了杂草和芦苇。很多人经过奶奶的坟时,听见坟上的芦苇被风刮得“哗啦啦“地响,都说全身的汗毛竖起,心紧绷乱跳,仿佛奶奶的灵魂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在芦苇荡里收割芦花呢。有时,他们又觉得奶奶的灵魂变成了一条蟒蛇盘在芦苇里,那“哗哗“的响声是蟒蛇的尾巴在摇动着芦苇。

    总之,像队长阿清和记分员阿贵等贫下中农一样身份的好多人,还有我的亲二爷和二娘们,都觉得奶奶的坟阴森恐怖,不是迫不得已也都绕着道儿走,不愿意从奶奶的坟前走过。可我却是与众不同的心理,我觉得奶奶的坟与我很亲近,因为我想到更多的是奶奶的沧桑和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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