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股西瓜味

儿子买回一颗西瓜。我本来是不想吃的，说，就是熟了也一股毛腥气。妻子咬了一口，嚼着说，你尝，一股西瓜味。我拿起一牙子西瓜咬了一口，嚼着说，稀罕，确实有股西瓜味。儿子嗔怪道，你俩不知道说得哪国的话了，西瓜不是西瓜味能是甚味了？那天买了一袋子面，你们说，有一股面味。我就奇怪了，面不是面味，还能是甚味了！我和妻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哭笑不得起来。妻子说，西瓜味，是说大集体时西瓜的味道，面，是说大集体时小麦加成面的面味！唉，我们这茬人死了，真正的西瓜味、面味没人再知道了。儿子说，没那么悲壮吧？妻子冲儿子抖着吃了一半的瓜牙子说，就拿西瓜来说吧，那时的西瓜吃完了，上嘴唇和下嘴唇就粘住了。儿子笑着说，没想到我老妈还会吹牛呢！妻子一急，想说却说不出话来。我咽下一口西瓜权威地说，你妈说的没错。你知道那时的西瓜为什么那么甜吗？儿子看着我，我说，瓜老汉天天满瓜地挑搂瓜。你知道什么叫搂瓜吗？儿子摇头。妻子拿着那半牙子西瓜双手比划着说，就是熟得瓤子成了甜水水，你剜个眼儿喝就行了。儿子笑着说，妈，看你，瓜水甩得到处都是。就一边擦上的瓜水，一边说，那不就臭了。妻写子本来红了脸，埋头啃瓜，这时赶紧嚼了几口咽了，不屑地说，儿子，你没见过吧？嘿嘿！就又啃那牙子西瓜去了。我说，你妈说得对。瓜老汉把搂瓜连瓤子带籽儿倒在瓜毛庵前面的大瓮里，倒进白糖搅合起来沤，蚊子、苍蝇、蚂蚱落进去了就一起沤，第二年长出来的西瓜就比糖还甜，瓤口沙得噎人呢。

妻子把瓜皮放在茶几上，看一眼菜盘里的黄瓜说，再说黄瓜吧。你吃过地棒榔黄瓜吗？儿子一歪头，什么？妻子笑道，你听都没听说过！就比划着说，地棒榔的皮是蛤蟆皮的黄绿色。嗨！你连蛤蟆也没见过吧？真是和你白说，反正不是现在的黄瓜，皮是墨绿的，是不该叫黄瓜的。地棒榔就长一尺长，歪溜均秋的，但甜呀，你不用蘸任何调料，摘下来，扯一片什么叶子擦一擦就能吃，现在的黄瓜能这么吃吗？妻子说到了兴头上，拿起地下塑料袋里的一颗西红柿，咬开，把口子对着儿子说，看见没？里面连籽儿都没有！儿子，我敢说，你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一颗真正的西红柿！儿子故作害怕样，说，老妈，你别吓我。妻子说，真正的西红柿，你咬一口，满嘴籽儿。西红柿分三种，一种黄西红柿，我们叫黄洋柿子，个儿大，捏上去绵绵的，咬开，籽多汁水多，肉

厚又甜，一种是粉西红柿我们叫粉洋柿子皮薄，肉薄，但汁水充沛甘甜，一咬，溅你一脸。一种就是红西红柿了，我们叫红洋柿子，它介于黄洋柿子和粉洋柿子之间，炒菜晒酱的功夫多，生吃也行，但不如那两种洋柿子。说到瓜了，咋再说说香瓜吧。说到这里，妻子赶紧咽口涎水，我和儿子不由得大笑，妻子红着脸说，香瓜的种类就多了，苏联瓜、华莱士、网文香、红灯笼、蛤蟆皮。苏联瓜甜得粘嘴，华莱士沙甜噎人，网文香真是香飘十里，但人吃到嘴里的少，都让耗子吃了，所以，种的人也就少了。红灯笼脆甜，蛤蟆皮沙甜．.....

儿子本来出神地听着，忽然摇着头说，没感觉。妻子急得手脚躁动，恨不得把那种感觉活灵灵地拿给儿子看。我说，你就别费那个劲儿了，他们对你说的那些东西没感觉，就像咱们对老年人说的观音土没感觉一样，你再说，他们也不明白。妻子气愤愤地说，不了我说，等我们这茬人死了，真正的西瓜味、面味没人再知道了。我说不是没人知道了，是成了稀缺货。妻子问我咋这么说呢？我说，我们公司的老板，在前旗种着一顷地。先让地荒长了五年草，把被化肥、农药污染的土壤变好了，就种小麦、西瓜、蜜瓜、糖玉米。不施一把化肥，不喷一口农药。收入下来，不光一家人吃，最重要的是作为和茅台酒一样贵重的礼物送给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用得着的人。妻子摇着头说，我还以为这是传说呢。我说传说都是有影儿的。你知道送的时候用什么来证明这是绿色的？妻子说不知道。我说带着虫吃了的叶子呀，如果果实上有虫吃的痕那更好。妻子忍不住笑起来。我说，还有更可笑的呢。她问是什么呢？我说，刚种的时候就是不打杀虫药也没有虫子，老板去视察，以为雇工为了长势瞒着他打杀虫药了，就解雇了雇工。新雇的雇工知道了前任被解雇的原因，下大力气培养起了虫子。老板一见叶子被虫子咬得豁豁牙牙的，高兴得直笑。妻子听了笑岔了气，说，你不要捣传奇了，我说，不是传奇。你记住我的话，现在都说空气像纯净水那样装桶卖了，我敢说，有的地方确实是这样，只是在咱听来就像你听我说我们老板种地的事一样是个传奇而已。妻子说，如果咱这里空气也变成这样了，咱哪有钱去买空气呀。我说，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也是活了一天又一天，咱底层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生命力特强。

儿子站起来说，行了，别杞人忧天了，睡吧，就进了自己的屋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