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
故乡四季分明,季季景不同,春天桃红柳绿,夏季雨水丰沛,秋来稻熟果香,冬日天寒水瘦。但最让人喜欢的还是春天。故乡的春天,是油菜花丛中的一行行诗,是斜风细雨中的一首首歌;故乡的春天,是重生的季节,生命被重新唤起,心灵被重新清零,希望被重新点燃。
图片来源于网络冬末春初,虫蛇蛰伏,万木萧条,正是“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的日子。可是故乡的原野一刻也没闲着,红的紫云英、绿的油菜苗,比赛着长,特别是紫云英,到处都是。这东西,故乡人叫她“红花草”,生命力特别强,普普通通,朴实无华,却又大有妙用。天寒地冻中,稻茬间,田埂头,水沟边,一丛丛、一簇簇地都长出来了,铺满了一块又一块田地,像是一层厚厚的绿色的毯子。快开春的时候,绿叶嫩茎中开出一朵朵的小红花,象千万把小花伞。一阵风来,随风摇曳,身材婀娜,舞姿曼妙。在故乡的原野里,万木萧疏之中,能有一抹鲜艳夺目的红,恐怕只有红花草了,为仍然萧瑟的初春增添了无穷的活力。没有开花以前的红花草,拣嫩嫩的头掐回来,洗净后生大火用油一炒,可是一碗青香扑鼻的菜。开花后人就不能食用了,但是可以割回来,放到大缸中,洒上一点盐,踩结实,这又是养猪的好饲料,开春后,蔬菜还没有大量上市前,家家户户喂猪就全靠它了。剩下没割回来的红花草也用处不小。惊蛰一过,牛犁入地,油黑潮湿的土块,随着犁尖翻滚,红花草就这样被埋到黑土地下面。要不了多长时间,田里的水变成了红褐色,如酱油一般,这是红花草化了,正在滋养土地,增加田地的肥力,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红花草混合的香味。
天气渐渐转暖,吹面不寒杨柳风,故乡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山坡上,小溪边,一下子热闹起来,桃花开了、杏花开了,梨花也开了,争先恐后地,一趟接着一趟地开。粉红的、浅紫的桃花,如天空中落下的一片朝霞,徜徉其间,只见桃花不见人。刚下过一阵雨,洁白的杏花便爬满了枝头,如同白雪挂在树梢上,仔细看,还有点白里透红。雨滴沾在花瓣上,珠圆玉润,晶莹剔透,似怀春少女那一滴一滴的相思泪。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雪白的梨花,就像是调皮的浪花,在春光的映照下,在春风的吹拂下,跳跃着、舞动着,银光闪闪。
春分前后,故乡的油菜花开始开了,一直能开到清明以后。这是故乡春的盛宴。漫山遍野,沟沟坎坎,一望无际,都是油菜花。和杏花、桃花比起来,油菜花颜色单一,清一色金黄,既不富贵,也不艳丽,简简单单,大大方方地开,开得朴素自然,从容淡定。刚开的时候,还是乍暖还寒,她们在凛冽的寒风里悄悄的攒够了劲,等到阵阵暖风把春意带到人间的时候,她们便好像一夜之间在大地上铺下了一地金黄,尽情地宣泄着春天的气息。怪不得前人说“满目金黄香百里,一方春色醉千山”。
故乡的春油菜花开得最热烈的时候,也是蜂蝶最忙碌的时候。一簇簇的花丛中,蜜蜂穿梭其间,一会停在花蕊中,一会又凌空曼舞。蝴蝶也不闲着,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地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等到她飞到你眼前的时候,她象逗你的一样,悬停在半空,本以为伸手可及,可是,你的手还没伸出来,她已经在你眼前划了一个漂亮的弧,轻快地飞到另一片花丛之中,再也找不着了。
这些蜜蜂,大都是家养的。故乡本地养蜂人倒是不多,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找到故乡这个地方的,某一天,他们突然地来了,公路边或是稻场上,一夜之间冒出一排整整齐齐的蜂箱,足足二三十个,旁边支起个帐篷,里面既是工作场所,又是生活起居的地方。养蜂人整天忙碌着,在蜂群中钻来钻去,轻易不和我们说话交流。一两个月后,又突然消失了,不知道转移至何方。
在故乡,蜂蜜是奢侈品,尽管一个春天都有蜜蜂围着转,我们却很少能品尝到它们的劳动果实。但是故乡的春天可不缺美食,最好吃的就是腊肉了。
春节一过,腊肉就所剩不多了,需要保存起来,慢慢地吃。尽管没有冰箱,可是一点难不倒聪明的故乡人。他们头年就把芥菜收回来洗净晒干,用盐腌渍后再晒干,盛在一个陶瓮中,腊肉被切成一块一块的,埋在干芥菜中。这样保存的腊肉能吃到来年的六七月,当然,还是三四月份的时候味道最好,往后就渐渐地有点齁人了。吃的时候,从芥菜干中掏出一块,肥瘦相连,肉皮通黄如蜡,一刀下去,肥的晶亮如玉,细腻油润,瘦的红艳如火,鲜嫩似新。吃法可蒸可炒。蒸的时候,要把腊肉切成一块一块的薄片,均匀地摊在白瓷碗里,不需要添加任何佐料。煮米饭的时候,饭汤烧开了,再把碗放进锅里。米饭好了,腊肉也蒸熟了。掀开锅盖,香气扑鼻而来,满屋子都是。蒸的腊肉,原汁原味,咸而不齁,肥而不腻,鲜而不老,夹一小块放到嘴里,入口窜香,回味悠长。如果是炒,就需配大蒜。清明前后,地里的大蒜长得正壮,味道也是最足的,拔几根洗净,青翠的叶,雪白的茎,都切成段。腊肉切成厚一点的块,放到锅里炒出油,快熟的时候再渐次放入蒜段和蒜叶。这就是大蒜炒腊肉了。腊肉的咸鲜和大蒜的味道相互碰撞,也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反应,让人一下子食欲大涨。
故乡春季美食之中,最让游子们难以忘怀的,恐怕就是蒿子粑了。每年的阴历二三月,都是故乡吃蒿子粑的时候。蒿子是故乡春季一种最为普通的植物,毫不夸张地说,只要有土壤的地方都有它。趁着风和日丽,带一把刀,挎一个菜篮子,到野外去,半天功夫,就是一篮子的嫩蒿。回来洗净、揉搓,再洗、切碎、拧干,如此反复几次,青蒿的苦味就没有了。割一点腊肉切碎,放入洗好的青蒿,和糯米粉一起使劲揉,捏成一个个的汤团。锅里放油,用柴火把油烧热,再把汤团贴在锅底,轻轻地按成圆粑状,再来回翻几次,外表焦黄、内瓤柔润的蒿子粑就出锅了。蒿子粑软糯可口,青香袭人,特别是加了腊肉的蒿子粑,蒿子的青香和腊肉的咸香混合在一起,不仅勾起人的食欲,更让在外的游子们记挂了一辈子,说起它,都是满满的乡愁。
吃过蒿子粑,就快清明了,故乡家家户户的人开始了一年的劳作。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农家来说,春季大约是从清明前开始的。地很快就被翻了一遍,选一小块给排水都很便捷的做秧田。育种是所有农活中最有技术含量的活,决定着一年的收成。种子是去年就留好的,都是已经干透、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稻谷,拿出来装在蛇皮袋里,放到水里浸透。院子里挖一个不太深的坑,里面垫上稻草,把装有稻种的蛇皮袋放进去,上面再盖上一层厚厚的稻草。新的生命就在那里孕育。隔天把就得打开看看,“看”是需要感觉的,完全凭经验判断,温度低了,不利于种子发芽,就需要烧点热水,再把种子放到热水中浸透。慢慢地,种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味,三四天后,每一粒种子上都露出了嫩嫩的、白白的芽。
育种的同时,要把种子的床——秧田准备好。一小块水田,被分成好几畦,四周都被疏通成小水沟。秧田最关键的是平整,不能高低不平,否则,撒下的种子就会在水里烂掉,长不出秧苗。发过芽的种子被均匀地撒到秧床上,农家就开始了焦急的等待——希望早一天能长出苗来。但是,这不是急的事,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它。秧田里什么时候需要水,什么时候要把水排掉,什么时候施肥,这都是很有讲究的,一点都不能马虎。有时候,半夜下起了雨,这也不能耽误,立刻起床,扛上锄头等工具来到秧田边,查看雨水的大小,太大了,要连夜把水排走。没几天的功夫,秧田里开始露出一点浅浅的绿,那是秧苗长出来了。天更加地暖和了,空气变得湿润起来,秧苗一天比一天高,一天比一天绿。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披着雨衣、扛着锄头或是身披蓑衣、肩扛犁耙、手牵老牛的庄稼人。燕子也回来了,穿梭在斜风细雨中,不时从秧田里衔起一小块泥土,飞回去或是补补旧房子,或是盖着新的家,它们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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