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漫作他年忆|行云流水一孤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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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个人很是喜欢,尤其是里面所记诗词,甚得吾心。此书之前我并未听过苏曼殊,倒是书中他的很多朋友如雷贯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这么多优秀的朋友,可见他自身也是不凡,而书中也确实印证了这一点。
1.人多复杂显本性,凄苦童年影一生
初读此书开篇就被苏父的风流韵事吸引了,真假姑且不论,作者确实想象力丰富,文字描写也颇具功力(在没有上帝视角的情况下我原以为苏父是遇到了真爱)。当然文中让我意想不到的不仅仅是苏父,很多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也都颠覆了我对他们的固有印象。文中有多次提到“叫局”(通俗点就是聚会时叫青楼女子助兴)和内讧,这大大削减了我对他们的盲目崇拜,褪去各种头衔的光环,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也要贪嗔怒痴、柴米油盐。
文中读得最心疼的是苏曼殊小时候的遭遇。苏曼殊因生母日籍且又不在身边,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欺辱,除去后来大陈氏的刁难,就连孩童甚至自家妹妹亦欺之,读到过分之处恨不能穿之而救其于水火。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同父异母的妹妹先是诱哄小曼殊吃了一颗糖莲子,后又以此为把柄让曼殊帮他写作业,承诺写好把剩余的糖莲子给他吃。结果等曼殊写好问她要的时候她非但不给,还嘲笑他是呆瓜。后来家道中落,苏父回来后由于大陈氏的煽风点火,小曼殊的境遇更是艰难,加上体弱多病,而祖母也已年迈很难再照顾他,小曼殊在苏家竟到了苏家无论长幼皆可鄙薄轻视、白眼想加的地步,最后险些命丧柴房。后来苏曼殊宁愿跟随赞初大师出家也不愿再留在苏家。究竟是有多痛才让后来苏曼殊自离开后终生再没有回来过,这其中滋味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家里让他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开蒙恩师苏若泉认为他天赋异禀,严格用心地教导他,而课堂犹如他的世外桃源,听不到长辈的责骂,孩子们也不敢嘲笑辱骂他,老师甚至经常夸奖他。成功的开蒙教育为他日后名噪文坛、赢得民国各种大人物的赏识奠定了基础。文字像一道温暖的光,小曼殊开始在书中的世界寻找那一席邈远的净土。书中有段关于他爱书的描写:
一个人的时候,小曼殊便去藏书室取书看。他对书十分爱惜,从不肯让书有一点折痕。苏若泉每次询问:“子谷,近日可读完前几日借走的书?”他便恭敬奉上。虽然小曼殊时常在书上有所圈点,但先生接过去细看其表亦犹如未曾借阅时一般。
妾大陈氏生的五女惠珊——曼殊的小妹在日后回忆他说:“三兄曼殊素爱文学,书法极端整齐。所读的书,犹是如新,一圈一点,无不注重。我在幼年时也读古书,每到藏书室时,皆喜选读三兄所读过的书。如其作文、作对、诗词等,重箱叠叠藏于书室内,而其画刊卷笔生,藏于书柜中。”
2.行云流水一孤僧
苏曼殊一生共有三次出家,虽然他并没有像往常僧侣那样严格遵守戒律清规,但是对佛学研究颇深,精通梵语,平时也常着僧袍,以“衲”自称,人称“苏和尚”。书中有段他和好友的对话是这样描述的:
赵声打趣道:“你是出家人,却这么爱食肉?”
曼殊腼腆笑道:“佛在心不在口,佛心慈悲广纳不可言,岂会计较衲之小错?”
“佛祖不与你计较,你自己也不同自己计较吗?”
“若不食肉便是慈悲,那也仅仅是给自己的慈悲,所谓大慈大悲是如何能度世人出苦海,衲无须对自己慈悲,索性亦不辜负美味。”
赵声见他心思通透,长叹道:“和尚你看似迷糊,其实最为清醒。”
曼殊点头道:“你知我醒着,那你也不曾昏睡。”
苏曼殊行事颇有魏晋士人风骨。他放达不羁、潇洒飘逸、旷达博古,在特立独行的行事之后,是他本真的面貌,是人格真实的存在。有友人回忆说他时常推窗观美人,最具柔肠,对美人亦十分豪爽大方,若有所求未有不予。有时美人拂到他的衣角,他竟将衣服一并给了,打着赤膊回馆。苏曼殊擅画,美人索画无所不应,若是友人索画便十分吝啬,为此大家绞尽脑汁。有的编说美人奇遇记,有的置买各项美食锁其于屋内,有的听他要用胭脂作画,马上让妻子拿出了最好的胭脂,当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自古才子多风流,苏曼殊虽热衷叫局,一有机会便流连风月场所,却是假风流,除去金凤,其余皆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乖僻不俗,一生结交过红颜无数,但骨子里却还是信仰佛教的和尚,一身僧袍唯其挚爱。书中有段关于他对爱情的理解是这样描述的:
“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灵魂得爱情而永在,无异躯体恃空气而生存。吾人竟日纭纭,实皆游泳于情海之中。或谓情海即祸水,稍涉即溺,是误认孽海为情海之言耳。惟物极则反,世态皆然。譬之登山,及峰为极,越峰则降矣。性欲,爱情之极也。吾等互爱而不及乱,庶能永守此情,虽远隔关山,其情不渝。乱则热情锐减,即使晤对一室,亦难保无终凶也。我不欲图肉体之快乐,而伤精神之爱也。故如是,愿卿与我共守之。”
苏曼殊认可的这种“柏拉图式爱情”,注重精神恋爱,是只爱灵魂不爱肉体的一种方式。民国时期,许多名士都有这样的浪漫爱情观。周作人曾说:“(苏曼殊)浪漫的性情,颇足以代表民国革命前后的文艺界风气。”中国的许多问题,都在极端的思想中得到释放和解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这种爱情,都说身体更诚实,个人还是觉得真爱一个人不可能只是精神的喜欢,除非现实不具备肉体的可能性。
契阔死生君莫问,行云流水一孤僧。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成冰。
他的爱情是无结局的,最无望的爱情便是从未对爱情抱过希望,这种自我否认是最可怕的,一扇从未打开的门,如何能走进去呢?终其一切,可能都是不幸的童年带给他的阴影,这种高尚的精神恋爱,除了因他结缘佛教,也许也源于他骨子里的怯儒和对幸福的不自信。他已无所谓生死,无所谓离合,云起云落,相知别离。他终究是“行云流水一孤僧”。
3.古诗词的一场盛宴
苏曼殊自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基础,同时精通英、日、梵数种语言,书中有段关于同一内容的两种译文:
红玫瑰(郭沫若译)
吾爱吾爱玫瑰红,六月初开韵晓风;
吾爱吾爱如管弦,其声悠扬而玲珑。
吾爱吾爱美而殊,我心爱你永不渝,
我心爱你永不渝,直到四海海水枯;
直到四海海水枯,岩石融化变成泥,
只要我还有口气,我心爱你永不渝。
暂时告别我心肝,请你不要把心耽!
纵使相隔十万里,踏穿地皮也要还。
炯炯赤墙靡
(苏曼殊译)
炯炯赤墙靡,首夏初发苞。
恻恻清商曲,眇音何远姚。
予美谅天绍,幽情中自持。
沧海会流枯,相爱无绝期。
沧海会流枯,顽石烂炎熹。
微命属如缕,相爱无绝期。
掺祛别予美,离隔在须臾。
阿阳早日归,万里莫踟蹰!
两版译文各有千秋,但足见其传统文化的功底,柳亚子称苏曼殊为“一代天才”,郁达夫称苏曼殊为“中国古典文学最后一座山峰”。
苏曼殊1918年5月2日病逝于上海,年仅35岁。苏曼殊不但是著名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和画家,还是第一个把雨果的小说和拜伦、雪菜等诗人的诗介绍到中国来的翻译家。其别具一格的各类作品,一度风靡于世,鲁迅先生称之为“曼殊热”。孙中山先生曾亲自为其遗作题写“曼殊遗墨”。
书中有很多让人心疼亦或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苏曼殊一生虽命运多舛,或痴或癫,却始终心怀良善。书中除去苏曼殊的生平,也有时代的缩影和其他友人的趣事,比如柳亚子的平生不二色就让我很是心生敬佩,值得一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