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黑赏花
摸黑赏花
“荔枝！”
话音未落，全车里的人一片笑声，卓姐四岁的儿子懵懵懂懂，也跟着笑，却不知道大家是在笑他，前面已经有人说过荔枝这种水果，按照游戏规则，现在他要被罚唱歌了。
在奖品棒棒糖的诱惑下，内向的小家伙终于鼓起勇气给大家唱了首《两只老虎》，小家伙依依呀呀，一脸萌态，惹得车内又卷起一片大笑。
过了鳌头镇，本地导游肥钟开始详细介绍这次春游的目的地，从化石门国家森林公园。这次我们要去观赏的，是三月份久负盛名的油菜花。
肥钟已近中年，忠厚沉稳。做导游久了，天南地北一通跑，行了万里路嘴上就有万卷书，他笑称“游客都是哪里人多哪里跑，上车睡觉，路上打闹，下车抢拍照”。一句话道出旅游的怪趣味，似乎还显不够经典，又笑着说：“旅游其实就是不去一辈子后悔，去了后悔一辈子。”
若仔细揣摩我此前开平和东澳岛之行，倒真是能被他这句话呛出一肚子苦水来。
现在国内的旅游景点挂羊头卖狗肉的居多，例如一块石头，天生怪模怪样的有特色，便拍下来PS个N多遍后，挂在宣传单里招蜂引蝶，若是这块石头曾被某某名人，某某大人物坐过，那更可以美其名曰：某某大人物在此歇脚后，神清志爽，大夸此乃神石。于是一块破石头，立刻身价又翻十倍。那些天生没特色的石头呢，也怕是会有些有心人，找一两个大家题上几笔，修理修理，一个新的人工景点“库嚓”一下就隆重诞生了。
因此旅游的惨淡是名符其实的，而旅行若奔着景点去总会失望甚至于绝望。想到此，不禁想问，这次的油菜花又会是怎样一种凄凉呢？
到达山脚，陆陆续续有车下山，看来观赏的人不少，肥钟提前跟山顶的管理员确认通车状况，路上并没有塞车，因此人多些也不妨事。
但前行200米后，车流便停滞了，放眼望去，一条车龙自拐弯处鱼贯排列下来，双向两车道下来的车动不了，上山的车也动不了。车内的人都有些沮丧，导游肥钟急忙下车去前面查看情况，等了半个小时，车流缓缓动了，肥钟上来说，前面有座桥，一次只能过一辆车，所以上山下山的车都拥堵在桥两侧，幸好山上有管理人员下来指挥，一段一段的放车上下山，使得拥堵暂时得以缓解。
等我们过桥后前面的路况更加坚难，五步一堵，十步一塞。好在车内孩子很多，嬉笑打闹，减去我们这些成人不少乏闷。我出行也常见人多，比如春运，密密麻麻蚁群一般的人。但是拥堵却从没有遇到过，此刻想上上不了，想下下不来的窘境，着实让人烦躁。
探头向前看，有人忍不住伸出头来咂巴几口烟；有人像肥钟一样又跑到前面去打探情况；有人跑下来拍照；还有人讲笑话或扯着嗓子骂街等，总之百人百态。大家都为这一个风景，凑到一起，形成了一副类似市井闹市的堵车众生相。
而当中那些奇葩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双向两车道一上一下并排堵成两条车龙，其间不时的会有摩托车“高手”载着乘客在两车中间穿行，左贴右蹭的技术让人看出一身冷汗来。我说：“他们把动作片硬生生演成了恐怖片。”身边的司机更是精简，三字概括：“丫找死！”
摩托车的潇洒还只是一般，途中有位妇女也不甘落后，推着一辆婴儿车，赤着脚在两车中间飞奔。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司机们，看着她时不时把婴儿车左拐一下，右移一下，然后从车流的夹缝中绝尘而去，除了感慨无知者无畏，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母爱的伟大吧？
原本四十分钟的路，一挪一停的走了三个小时才到半山腰，夕阳等得不耐烦，也渐渐从山边隐去。此刻，下山的车道上有辆私家车坏了，在这条不到五公里的盘山路上堵塞着数千辆车。这些素不相识的车主纷纷下车，聚集到故障车前，帮那位急得六神无主的车主想办法，拿主意。
旁边下山的一辆大巴里有位老太太，她看我们还没上山，慈祥的笑笑，用手对着车窗比划了几下，看她那意思，她们似乎也没有到达山顶。因为天渐渐晚了，所以选择调头折返了。
她的选择其实颇为无奈。山上没有住的地方，而且夜里的气温比山下更是低很多。可下山的窘境又摆在面前，跟着一条几乎堵死的车流，具体什么时间能顺利下山，大家心里都没底。
进还是退？选择摆在眼前，未知的前方就如黑蒙蒙的夜色，慢慢罩下来，看不见方向，恐慌和焦虑也渐渐弥散开。
旅行团的司机觉得夜路太危险，坚持不上山，要求折返。甚至威胁导游自己不开车了，谁想上山谁去开。当导游把这消息告诉大家时，车里的人就像炸锅一样，议论纷纷，是上山还是调头，每个人心里都有把尺，但没有谁敢肯定自己的选择一定能带大家走出困境，若选择错了，则意味着我们会面临更大的危机——被困在山上。
进还是退？如果下山，我们将面对更加漫长的等待。要是上山，就可以趁着许多上山的车纷纷调头返回的时机，在山上避开车流高峰，那么之后下山就会顺利许多。这样看来，选择上山似乎比选择下山更有利，所以思前想后，大家最终决定上山。
肥钟听了我们的决定先是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我们的想法，于是他立刻去说服司机开车上山。
我们的车在这场风波后终于再次缓缓开动，夜幕里风景与焦虑都被远远抛在身后，肥钟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导游，第一次遇到这种奇堵的情况，而且也是第一次，摸黑赏花。”言下自嘲之意颇浓，但细想，摸黑赏花，那片在农村四处可见的油菜花真的有这么稀奇么？值得这么多人摸黑去观赏？
当赏花变成一种寄托，旅途平安成为实质需要，那么摸黑赏花，更像是临危不乱的苦中作乐。
顺利到达山顶时，另外一些滞留的旅客开着车灯照亮油菜地，在那里拍照，见到我们的车上来，大家彼此呼喊打招呼，在这片黑暗里，一群群彼此没有任何交往的人，却因着那黑暗里的光，感受到一股简单的温暖。
在相机的闪光灯下终于拍到了久违的油菜花，普通的与老家田地里的一般无二，但是此刻看见，心里却偏偏被勾得五味杂陈。我们还是到了，还是顺利上山了，油菜花还是普通的油菜花，但我们的心情却和五个小时前截然不同。
我怀着极大的兴趣在冷冷的夜风里拍照，想记录下这趟颇为不易的
石门之行。是我的鼻子出了问题吗？我自嘲地笑笑，否则怎么总觉得黑暗里的油菜花出奇的香，像古龙水，儒雅中略带厚重。
返程的夜路虽然颠簸，但正如我们所料出奇的畅通，四十分钟，我们顺利下山，看着迎面而来的城市的辉煌灯火，我悬着的心终于稳稳地着落在了肚子里。车里有人逐渐睡去，肥钟端坐在最前面，默默的，稳稳的，厚重如初见。
对于这位在堵车后为了开道，跑前跑后，徒步跑了近1公里的导游，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敬重，如果说石门森林公园糟糕的交通和调控管理就像这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夜色一样黑暗的话，那么这位尽职尽责的导游更像黑暗里的油菜花，越是摸黑去赏，越觉得清香异常。
“旅游其实就是不去一辈子后悔，去了后悔一辈子。”肥钟的话真的很贴切，所以旅游重点不是在游，而是在旅上，行一路甘苦，心里存一路体味，见一路风景，记一路与众不同的人。
更多时候，这些体味和人才是我们抛开城市的拘束千辛万苦寻找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