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钟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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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钟来了,坐在杜妈改装过的三轮车上。
杜钟得了脊柱裂,说不了话,走不了路,正常人该有的与人交流的方法被阻断,自主进入外面世界的门被关上,就连满口牙,都在杜钟8岁的时候,陆陆续续弃他而去。
杜钟妈每个月会带着他来找贞大夫看病,他或坐或躺在三轮车上,看天上的一团白云从妈妈的头顶走过。那团云像是他从被子里撕出来的棉花,虚虚柔柔得。他喜欢把棉花扬起来,然后撅起嘴赶紧吹,棉花不像窗户外面天上的白云那样轻盈,可以一直在天上飘,很快就落下,铺在杜钟的脸上。
车子一颠,天上的白云,从妈妈的左边,被颠到右边,却还是在天上飘,没有被颠下来。杜钟的头却被颠到车座下。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唔唔”叫妈妈,他看到白云又飞高了一些。云是那么轻 ,就该飞得更高。
杜钟咧了一下嘴,眼中有白云,是笑。
他纤细的胳膊拽着车子一边的木栏,另外一只胳膊反向推,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一点,让头离 另外一边的木栏近一点,再用力,再近一点……
遇到一个上坡,妈妈下车,开始推,她的身体弯曲,上半身与地面平行。她脚上套一双松软底的大拖鞋,有些不跟脚,每走一步,都特意拉一下鞋。“踩屎感拖鞋”,这是现下流行的一款拖鞋,杜钟妈前几天从菜场捡完菜叶回家时,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她感觉自己肿大的双脚很需要一双松软宽大的鞋。
“钟啊,快到了,一会儿下坡就快了。”杜钟妈没有听到儿子急躁的声音,大喘着气说。今天,儿子格外乖,许是要看贞大夫,儿子高兴吧。
几年来,贞大夫给她家的,不只是解除病痛,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五年前,杜钟爸腰疼痛,直不起的时候,贞大夫说让他休息几天,她给他开几付中药,并且嘱咐他以后一定注意。杜钟爸不敢拿药,怕拿了自己的药 ,就没钱拿儿子的药。贞大夫给了他药,却没有多收钱。
后来,那几付药还没有吃完的时候,杜钟爸想给杜钟补充营养,下河摸鱼,再没有游出来。
没了爸爸,杜钟的脾气显得急躁起来,只有每次看到贞大夫的眼睛,他才会想到自己的妈妈,想到妈妈也曾经有这样缓缓的柔和的目光。那时候,他的心是安静的, 而且,会安静好多天,能让他的妈妈也心安许久。每个月,为了那些安静的日子,杜钟妈都会来贞大夫的诊所,上次,贞大夫说给杜钟联系一个志愿者组织,这次,一个月还没到,杜钟妈就来看贞大夫。
杜钟继续挪,他的一只扒着栏杆的手臂颤抖,另一只手被座位下毛糙的底座划伤,渗出血。应该是妈妈怕颠着他,车子一直平稳,那白云走得缓慢,也没有再升高,“它们应该还能再飞得高一点。”杜钟又挪了一点,脸上的汗滴流进眼睛,有些蜇,有些涩。杜钟又 扯一下嘴角,是笑。
终于,杜钟的头挪到木头栏杆下的空档,他的双腿和身体扭了几道,像是被胡乱堆在车斗的牛腿、牛躯干,奔赴另一个生死轮回的战场。那些组织没有知觉, 杜钟的身体也一样。
木栏杆的空档刚好够杜钟把头塞进去,他双手用尽力气把身体往前一送,他的脖子吊在车地板边缘,头从空档穿过去像皮球一样垂下。天上的那朵白云又升高了,小了一点,没有之前圆圆团团,变出了些丝丝缕缕。它还是轻盈的,还会继续往上升。
杜钟的脸渐渐发红,眼珠有些外突,他的头在车轮上摩擦,脑袋涨涨得,有些疼。车颠了一下,铅锤一样的脑袋在车轮上磕一下,疼痛,那白云更清晰了,地上的血衬得云朵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