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写1000字心情随笔简诗集

祖母的憾事

2018-10-15  本文已影响17人  我的鹿掌柜
祖母的憾事

祖母的如意算盘还是打错了,我的父亲,还未到三十就死了。

听说他死在一个局长老婆的身体里,听说他死的时候脸上青筋暴起。听闻他的死讯,祖母先是舒了口气,非常细微,连她自己也没发觉,紧接着是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大哭。

母亲那时脑疼,是父亲打的后遗症,需要绷带紧紧地缠着,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解开头上的绷带,笑着说:“真痛啊,不过还好好了,不用再忍受了。”

母亲没有改嫁,她去外地打工,背上背着我,流水村的流言快要戳烂她的脊梁骨。临走时,她回首望了一眼,这个既是开启也是落幕的地方。

那时的夕阳被远处,从农田上拔地而起的红石屋给割碎,残缺的一大半像是被怪物啃食了一样。但母亲依旧感受到了夕阳垂死挣扎的最后温暖,它如父亲迎亲时,对她开颜的笑脸。母亲当时晃神了一下,内心暗自嘀咕:“也没那么坏嘛。”

夕阳回光返照般的温暖,如同母亲从父亲那里感受到的一样——只是那么一瞬,也只有那么一瞬。

祖母赶上农田建房的潮流,她填埋了一块荷塘,准备给父亲建房子。她要建四层半,要比整个村里的房子都高,成为最高的那个——这样她的人生便圆满了,至少在流程上。不过属于父亲的房子,只是马路边的一个地基,还未成形,也将永远不会成形,从而,祖母的人生也永远有缺憾。

由荷塘填埋而成的地基上,裸露着钢筋,像被人掘过坟墓而散落在外面的枯骨。无人打理,自然而然的,成了白天小孩游乐的场所,也成了夜里路人方便的场所。那里埋葬了荷叶莲藕,和没有数过的鱼苗,同时也埋葬了祖母的憧憬。她儿子不在了,那么阳间也不需要房子了。

以前每家每户常有的烟火味,如今再也没钻出过瓦片。那一排房檐上积压的黑色烟灰,渐渐冲刷变淡,只有祖母还守着空荡荡且四处漏风的老房子。

隔壁无人居住废弃的房屋,在一场暴雨中倒塌了一角,里面的野草无拘无束地疯长,四季常有的麻雀时而进进出出。杂芜丛生其实挺适合养些家禽,白天就把鸡扔进去,晚上就赶进窝,纵使这样还是丢了三只。

祖母一听就急了,她这些日子在医院吵着要出院,想必是挂念剩下的几只鸡。

经过医生的允许,我拉着平车把祖母接回家。路上碰见玉兰的时候,祖母把头拗向一边,玉兰也没瞧祖母一眼,两人倒是在这一时间地点具备了默契的共鸣。

母亲打来电话问祖母如何,我说可以出院也已经到家了,她又叮嘱营养必须跟上,老人家才好得快。

祖母扔下单拐去上厕所,我在吃饭就听到有人大喊:“欣欣,你麻麻掉进坑里了。”我扔下碗筷跑过去,只见祖母已经从粪坑里爬上岸,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魂魄像是被抽走,只剩下个空壳,喊我的人站在边上。

祖母衣服上,头上黄黄绿绿,嘴角边还有几只蛆在蠕动,欲钻进她嘴里。她四处搜寻,忽然眼睛聚焦,魂魄归位,她看见我来,突然淘号大哭并朝我伸出一只手。

众人干围着,没人上前帮我一把,有几个小孩摁住鼻子,一个劲得说臭臭。确实挺丢分的,就像她之前说的一样,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到老了还这么不体面,腿也断过了,现在脸也丢没了,年轻的日子都白过了。

忍着感官上的作呕,在理智的强撑下,将祖母扶回了家。小奶奶接到电话立马骑着自行车从自家赶来,她一边安慰流涕的祖母,一边指挥我剥下浸涨农家肥的衣服后又去烧水。

用热水瓶的水先洗头,三遍过后,粪味才淡了很多。打来热水在廊上洗澡,就着太阳,泼出去的水冲薄了走道上的好几层沙,刚冒头的杂草被沙子给埋了,但还是探出一小块的治愈绿。

此时祖母正坐在摇椅里,身上盖着件衣服,手里端着我煲的鸡汤——我宰了她的宝贝鸡,奇怪的是她没骂我。

我站在她面前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老人,有点陌生的老人,原来她脸上有老年斑,眼皮像是抽干了水分耷拉垂着,遮住了一半的眼球,她正对着鸡汤吹气,嘴角含着一根断发。

“等下,嘴上有头发,我替你……”

“还是我自己来吧,人老了会脏。”她把头一撇,自己捻了几下,那根头发纹丝不动地贴在唇皮上。

“谁都有老时,还是我来。”捻下的发丝递给她,她接过手,搓成一个球扔了。

“人老了,嘴巴木没感觉,头发也跟着掉。”

“谁不会掉头发,我也掉啊,还是一大把。头发丝本就细,我这个近视眼远了未必看得清楚,没感觉到也正常。”

喝完一碗鸡汤,我问她还要不要,她摇摇头。放掉汤碗回来,她突然握着我的手,擦擦泪意,最近她的眼泪有点丰沛.

“你呀要是晚点出生就是个男孩了,原本是个孙子,就是跑得太快了,被门缝夹掉了把儿。”

“你还后悔我不是个男孩?”

“说什么后悔,可自古以来生儿子就是继承香火的啊——你谈了朋友没,要不你招婿吧。”

我好笑道:“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女孩子没读书了要赶紧嫁人,趁着年轻有挑拣。如果你有孩子,又生得多问问夫家可不可以让一个小子跟你姓,还有要找知根知底的,不要像你母亲那样……”

祖母话说一半就没继续往下讲,她转而抬眼望着画梁上。轮廓模糊马匹,上面的蜘蛛网黏住了从光阴深处吹来的飞絮,紧紧地裹着梁木画板。如同锁住蝉蛹的白色丝茧,牢牢地捆绑住溪边悠哉喝水的白马。

飞絮和祖母白白的头发一样,跟着穿堂风悠悠摇晃,像是平白无故的一声梦里叹息,正像此刻祖母一个人的呼吸一样轻。

“家里有两匹马,你和你父亲都属马。那匹马没了颜色,你学画画的,刷一刷,风吹雨打时间久了,我这下是真老了,许多事都不大记得。”

“你说什么……什么久了还是旧了?”

躺在摇椅里的人双眼闭着,潮湿的细短睫毛托着经常因泪目而分泌出的新鲜眼屎。她入睡前交代一句话,穿堂风吹过的时候,我没听真切,像是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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