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古老的秘方

顾小伍离开的那一天留下了一封信，那是给他妹妹留下的。

说是信，其实不过是白色信笺上的四个大字：等我回来。

然后，别无其他。

顾小伍坐上了去西北的绿皮火车，列车驶过暮霭，驶向未知的远方。至于顾小伍去哪里，他并没有和我交代。他只跟我说过他和他妹妹的故事，一段让人回想起来就眼神温柔的回忆。

他骑着老式的凤凰牌自行车穿梭在弄堂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以至于五官看起来有些夸张。

一个急刹车让他差点翻了车，还没站稳，就朝头顶三楼的那扇窗户喊道：“臭丫头！看哥给你带了什么？”

话音落稳了，窗户打开，探出颗小脑袋，她故作嗔态：“哥，我知道呢，是狗屎糖。是我不能吃的狗屎糖。”

顾小伍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骂道：“怎么那么笨！这明明是你最爱吃的狗屎糖。”

她杵着下巴说：“对啊，也是你最不爱吃的狗屎糖。”

顾小伍扔下自行车，把那小袋狗屎糖抱在怀里，然后飞快地冲向三楼。

他打开房门，用手轻轻扇开沾染了中药味的空气。他步履轻快，走到妹妹身边。炫耀式的把那袋狗屎糖放到妹妹眼前晃荡，说：“今天遇到一位老先生，他说了，谁要是吃完这袋狗屎糖，就能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她轻轻笑了，说：“那劳烦哥哥研成粉末，每天往我药里撒一点点了。”

顾小伍揉揉妹妹的头顶，笑着说：“并不麻烦。”他把手伸了回来，放到身后，想着触感是不同了，妹妹的头发越是稀薄了。

顾小伍转身坐到阳台上，看着楼下过往的人，转过头跟妹妹说：“最近外面很不安生，是不适合女孩子出门的。等过了这阵子，到时候你病也好了，我就带你出去。穿过肆部巷，前面新建了座石拱桥，站在桥上，能闻到远处的桂花香。我在其他地方也闻过，可是只有站在那个位置，才能闻到那样奇特的桂花香。”

妹妹点头，笑了，又闭上眼睛，鼻翼微微动了，做吸气状。然后，慢慢睁开眼，说：“哥哥，我晓得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一阵风吹来，掀起了窗帘，阳光洒落一片在窗台上。顾小伍接着说：“我今天上午去找飞哥和阿威了，我们一起翻墙进学校，去我们常去的球场打篮球了。飞哥很厉害，我和阿威两个人也赢不了他。”

她趴在桌子上，轻轻吁了一口气，说：“飞哥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下次你见着他，替我带个话，就说我很想他呢。”

顾小伍用手轻轻刮了下她的鼻梁，笑骂道：“你就不想你阿威哥哥了？”

“阿威哥哥答应过我，下个礼拜会来看我的。”妹妹回答，然后接着说：“飞哥也说过，他会带我去看大海的，所以我会好好养病，病好了，就可以去看大海，还能在海边捡贝壳。”

“对，病好了我就给你买更多狗屎糖，带你去桥上闻桂花香，带你去看大海。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总是有的。等你病好了，我们就立马行动，到时候叫上飞哥和阿威。”顾小伍从窗外抓了一把阳光，转身对妹妹说：“乖，张嘴。”

妹妹张开嘴，顾小伍把手里的阳光塞进她嘴里，然后用手让两瓣嘴唇合起来，神秘兮兮地说：“闭上嘴啊，把它吞进肚子里，别让阳光跑出来。这是我知道的一个古老的秘方，相信我，绝对有用的。”

她微笑、点头，吞咽下去。过了一会儿，她说：“我记得去年我也和你们一起翻墙去球场，可是翻墙的时候飞哥在下面没支稳，害我摔了一跤，还把膝盖磕破了，流了许多血。后来，我当了好久的瘸子，还被阿香她们笑话呢！”

“对啊，你当了好久的瘸子，飞哥却是当了好久的小弟，任由你差遣呢！”

妹妹咯咯咯笑了，说：“谁让飞哥平时老有事儿没事儿就欺负我的，他答应我的事，总是扭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顾小伍说：“他是鸟，总喜欢飞，你是抓不住的。”

妹妹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说：“我又不用驯服谁，也不想抓住谁。”

顾小伍宠溺地看着她，说：“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乖，今天聊太久，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了。”

“嗯，我知道。”她轻轻地躺下去，侧着身子，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顾小伍给她盖好毯子，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关上房门。

我不知道顾小伍离开具体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去过哪些地方。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送给我一枚贝壳，我很开心，说：“真漂亮。”

他笑笑，说是还有一枚比这漂亮百倍的，留给了他妹妹。他去过许多地方，带回来许多照片，带来了沙漠里的黄沙，带来了海滩上的贝壳，也带来了桂花。

他妹妹什么也没看到，只因为没有等到。

后来，我给了顾小伍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伸手抓了一把最温柔的阳光塞进嘴角，亲吻了顾小伍，然后说：“她会看到的，而且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