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
01
2008年的8月5日,北京大兴,我们作为中国人非常非常期待奥运会开幕式在8日举行,天天闲聊之间总说着,有机会能到北京看奥运会开幕式,真是太幸福了!虽然多处重要的场地被戒严,也不能身临其境参加开幕式,但只要能到北京城里,感受一下祖国将迎来大喜事,张灯结彩的气氛都心满意足,心里都觉得无比的荣耀!
然而,就在午饭后,我接到大哥江苏老家的长途电话:小妹,你快回来,老爸不行了,要回来晚了,恐怕见不着面!
没等大哥说完,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在北京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接到这样的电话!
我知道哥加强了的语气的含义……1993年的12月19日,我还怀着大女儿的时候,接到父亲拍来的电报:母病重,儿速归!后来,我和丈夫连夜到北京站,(那时还没有北京直通江苏泰州的火车)。买了两张北京到徐州的站禀,第二天到徐州转东台的车,直到晚十点到东台,而东台通往家的路正在修公路,根本没车可乘。想到病床上的妈妈,我顾不上一路的劳累,硬是走了二十多里地,才到了老家。那时巳是深夜十二点。到婆家时,我恨不能得瘫掉,如强弩之末,一点力量都没有。婆婆心疼我,让我吃上东西,合眼稍作休息,天刚麻麻亮,才来到母亲的身边。而这一夜,是母亲在人间的最后一夜。哥哥姐姐说,这一夜母亲喃喃念叨的全是我的名字……而我跟她说什么她都不接茬了,只顾自己摸着我的头,喃喃自语……
所以,哥哥姐姐深知我内心的痛。而今又接到这样的电话……
还好,北京有了沈阳北到泰州的列车,晚八点丈夫先打发我上了火车,他自己则留下安顿手头的事再听我信。
02
列车开了一夜,我一夜未合眼,又是母亲的影子,又是儿时父母给我的回忆,又是父亲五年前中风的过往经历……
父亲2004年中的风,发病时,夜里自顾自大声地说话,还不时挥动他的右手指指点点,解释他不停息说的话。而左手左脚一点不能动,后来,医生用药不让他说个不停。要他休息,在医院一周,父亲神志恢复正常,接他出院。父亲已完全丧失自理能力!需要人来照顾他,帮他恢复。此时,他虽出院,不会走路,只会傻笑。吃饭的右手使不劲,左手端不动碗。吃喝都需要人来照顾。医生交待,帮他恢复正常,要儿女付出很多的耐心和辛劳!可爸妈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把我们兄妹五个拉扯成人成家。妈妈又不在了,怎么来安排照顾他呢?家家都有工作,我还要去北京的,所以,尽快使父亲康复,使他能自理,这是我们努力的目标。所以大姐买来轮椅,大哥二哥安排食宿,出院的前几天,大姐住回大哥家,先开始照顾父亲,二姐买来竹子碗,不滑又结实,喂他吃饭时,慢慢让他学会端碗拿筷,一次一次失败,一次一次练习,我呢,婆家就在本村,来去方便,随时听安排。但有一件事,我跟哥哥姐姐不一样,我是基督徒,每每给父亲做任何事之前,我都先向上帝献上祈祷,因为我不知道如何能照顾好父亲,使他很快康复。每次祷告完,我都愉快地去做该做的事了。
得到哥哥姐姐的支持。我到陶庄镇教会请来教牧人员弟兄姊妹为父亲按手祷告,为父亲做接受的祷告,父亲成了一名基督徒。就这样父亲慢慢学会了吃饭,简单的挪步,等他果真有一天像孩子般学会了走路,我们兄妹嫂嫂们情不自禁地为父亲的进步鼓掌喝起彩来……
父亲一天天渐好,我好感恩,逢周日便带父亲去教堂聚会。爸爸好了,又有了原来的笑脸。他还自豪地告诉我,他老师每次写信给他,都写阿们的。我说,那你昨不早点告诉我,还等我带你来教会你才告诉我?!!
如果我丈夫不在此时要自主创业,我就不用舍下刚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更不会舍下刚刚康复的父亲而去北京了。(都说夫到天边妻要行。)
也许父亲觉得还是没康复,多好,儿女们就会多多陪他,但他没有说出口。他从来不求儿女为他做什么...
火车平安走了二千里,我的思绪装满一车厢……
03
第二天早上十点左右,到家了,看到了瘦弱的父亲,他睡在大哥家客厅的东侧地上。地上铺着干草和草席。我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上,拉着父亲的手。父亲看着我,比划着告诉我,他脑袋后面疼,我看到额上的伤疤,摸着他腿部的伤口,泪流满面……我不敢让泪水随意地流,我强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像刀扎一般地疼。爸爸中风后耳朵就不好,所以我得大声地跟他说话。爸爸刻意集中精力要听清我说的话!
后来我知道爸爸是因为灯关了,要起夜找不到灯开关摔倒的,从他的伤口得知他摔得很重,倒在地上时间很久,直到天快亮邻居大哥起来做豆腐听见哼哼声,加上又看不见灯光才通知我大哥二哥的(爸爸小屋的灯正常白天黑夜不关的)
04
我从包拿里拿出来吃的,喝的,父亲都不要,我拿出随身带的《圣经》,他看着我,用手指它。我懂他的意思,曾经多少次,我给他读《圣经》,他爱读。父亲曾当过私塾先生,一辈子爱读书,会写漂亮的毛笔字,会娴熟的使用算盘。父亲算是个文弱书生。中风之后,我多次带他去聚会,他愿意去也听得懂每次的讲课。
我明白一个道理,当一个人用心去投入,他就会爱上它,即使在他身体最虚弱的吋候。父亲就这样。他示意我给他念《圣经》。我不顾他是否能听见,忘却他依旧疼痛的伤,打开《圣经》,为他念……
05
父亲的葬礼父亲的葬礼
我不知为什么,读着耶利米书四章19――22节,我再也读不下去……任凭自己怎么控制情绪,也不能再念下去,父亲在听着,似乎听得很出神……
06
父亲突然表示要吃东西,我给他吸了牛奶,他还吃了一包旺旺雪饼,还想吃,我说大嫂饭快熟了,等会我去盛。中午饭大嫂做了父亲爱吃的排骨冬瓜汤。我用父亲的碗,盛了浅浅一碗,再加一碗汤,用汤泡饭,用小勺喂他。父亲吃着,脸上露出笑意!我突然发现了父亲原本的帅气,父亲是个先生,斯文,懦弱,和善,肯自己吃亏去成就别人……吃完,父亲用手摸我的脸,又笑,可我,却因为他的神情,难抑心中思绪,泪流满面,父亲用手帮我擦掉眼泪,他始终不说一句话,只打手势。
我的思绪却停留在那段经文里,我不能明白为什么读不下去,哪里来的角声?哪里来的打仗的喊声?为什么我不能静默不言?我暂且把这段文字留在心里!
07
2008年8月8曰,北京奥运会成功开幕!全国上下一片欢腾!然而下午两点左右,父亲突然大声说一句话“我要走了”。他本来躺着,说着就要起来,我试图拉他,可拉不动。我喊来大哥嫂,我说爸爸说他要走。哥哥说,你要去哪?你腿受伤呢!想劝父亲,父亲依然说要走,要走。大哥想,或许他躺得累了,要活动一下身子。我们拗不过父亲的执意。(难道父亲要去看电视里奥运会开幕式?)
父亲的葬礼我,大哥扶着父亲的左膀右臂,大嫂稳住父亲的后背,我们试图让父亲站起来,走路,但当父亲果然站起来后,我突然发现父亲两眼睁得很大,眼珠一动不动,我大声叫哥哥看,哥哥急急地说快放下爸爸,他真的要走了。我们赶紧把父亲睡好,只见他呼吸短促,越来越短,大哥赶紧安排找人,给大姐二姐二哥各家打电话,(因为我没在家,大姐一家二姐一家二哥一家在我回来后,他们稍作休息,调整)
我在尽力用手安扶父亲的胸口,父亲看着我,流泪,我擦干他的泪水,我不知道此刻他身心有多痛苦,他试图帮我擦干眼泪,但他不能。突然,我看见门外一束强烈的光束射进来,不一会儿云便挡住了阳光……接着,我听见父亲自言自语,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接着我看见他满脸笑容,脸歪向左侧……
这一刻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真的走了,他留给我们的是满脸的笑容,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走了。父亲走得如此从容,如此帅气,他不愿意给别人一点点的痛苦……
08
哥哥们按照乡俗请来做和尚的表哥和他们一行,他们来为父亲操度。我控制不住地跟哥哥姐姐们渲泄自己的意见,因为我真的不能静默不言了,我以为哥哥们会因着父亲的基督信仰而请来赞美的号角,请来教牧同道弟兄姊妹来为父亲追思礼拜,来和父亲最后一次人世的对上帝的敬拜,感恩,我以为我还可以和父亲再一起聚会,听牧师讲耶稣上帝恩言,我以为还可以再和父亲一起说“阿们,感谢主”的。
而乡俗全不是这样,没有鲜花的馨香,只有纷飞的冥纸钱;没有角声的赞美声,只有和尚的念经声和钵的梵音:没有诵读的圣经经文,只有“南无阿弥陀佛”:没有父亲和我想听的,只有无尽的嘈杂声……
我只是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没有我决定的权利。但不管怎样,父亲已安息主怀了!
我不想看见的我都看见了,不必要的事他们都做了。或许他们以为是为父亲尽孝,不知道尽孝不是做父亲并不愿意做的事!尤其后事!
09
我巳不信佛了,我知道人生命中,佛会给人无尽的好话,到最后十大皆空,人死如灯灭,凄凄惨惨黄泉路,我巳弃绝!基督在你人生中警钟长呜,常常责备,可主说,父亲教训真儿子,最后引领到美好的天堂。主,要你活着要先死己,像祂,耶稣衪自己,先上十字架,受难,然后上帝祂来复话,与祂永远的同在!天在,地在,祂在,父亲就在,永在!阿们!
父亲的身体离世了,他的灵与上帝同在乐园里了。葬礼选择方式由不得他,正如我是父亲的女儿由不得我决定一样!
父亲的葬礼 父亲的葬礼父亲,你永远活着,天在你就在!从亘古到永远!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