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
【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程梦从噩梦中惊醒，梦中的场景似电影般在她眼前播放。她身处迷雾之中，不断朝前方微光跑去。每当她以为即将穿过迷雾，却又被后方看不见的怪物拉住。她挣脱，接着跑，然后再次被拉住。
一阵异样的阴冷感袭来，程梦环顾四周，瞬间背脊发凉，迷雾，她处在梦里的迷雾中。短暂思考后，程梦强迫自己深呼吸，闭上眼睛，努力回想来到这个房间前发生的事。
隐慧村。
作为记者的程梦接到安排，来这个村子调查。
在短短的几年中，隐慧村成为了全国赫赫有名的富裕村，村民人均收入翻了好几倍。据说这个地方的旅游业很发达，每天要接待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倒不是因为风景多美，历史人文气息多浓厚，大家都被这里的一棵千年古树吸引，对古树许愿的话愿望会很容易实现。这些是官方的报道。
程梦又查阅了相关资料，发现一些人提到这里最厉害的是可以让孕妇如愿以偿，生下男孩。虽然只有几个帖子提到这件事，程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她直觉，这里的事情可能与他们正在调查的医院伪造出生证明事件相关。与领导商量后，她和一位男同事付坚被派往隐慧村调查。
付坚开着车，认真听着程梦的安排。“到时候我们先假装夫妻，想生男孩，因而来到这个地方许愿，看看他们有什么安排。”
付坚微微点头，看着前方的路，程梦从他眼眸里读不出任何情绪。她这才注意到，付坚没有开导航，只当是他来之前做足了功课。
“对了，你不是去参与调查那个医院伪造出生证明的事件吗？调查完了？”程梦开了口打破沉默，也是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哦，我觉得还是需要有男人一起调查才安全，但是很多男同事被派去调查别的事件了。况且出生证明那个事件，已经很多人在负责。我就向上头毛遂自荐，改负责隐慧村的事件了。”
付坚说得很平淡，程梦心中却涌出一股暖流。她想起之前在调查时，很多次因为被调查者看自己瘦弱，又孤身一人，便欺负起她来。这样的事发生几次后，程梦果断给自己办了健身卡。她不愿意总是被别人欺负，也不愿意总是依赖男同事，她察觉到必须要让自己更有力量。
程梦将目光从付坚身上移开，看着前方的路。
希望这次能顺利。程梦在心里嘀咕。
“阿姨，你是谁？”
程梦的回忆被打断，她低头看到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拉住了她的衣角。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啊，你知道吗？你的父母呢？”程梦弯下身子，想抚摸小女孩稚气的脸庞。当手指碰到小女孩的一刻，莫名的寒意侵袭了她，她连忙收回了手。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你们？还有别人吗？”
“有的，还有很多姐姐妹妹，我们一起住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就来这里了？”
“我不知道。”小女孩摇了摇头，垂下了视线。
“她们呢，她们去哪里了？”
“可能出去玩了吧。”
“你可以带我走走吗？”
“可以，你跟着我。”小女孩主动拉住程梦的手，程梦愣住了，因为小女孩的手冰凉。
“你要小心哦，这里有很多树根，会被绊倒的。”
“这片迷雾，可以走出去吗？”程梦小心翼翼地问道。
“出不去，我们试了很多次，都出不去。”
“程梦，程梦。”程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付坚，付坚来找她了。
“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叫我。”程梦看着小女孩，眼神里满是期待。
“没有。”小女孩的回复让她如坠冰窟。她眼中的惊喜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小女孩放开了程梦的手，转身离去，消失在迷雾中。程梦愣在原地，死死盯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记忆再度袭来。
可能因为是工作日，隐慧村的人流量没有程梦想象中的大。一下车，程梦便主动挽起了付坚的手臂，付坚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抗拒，但他没有说什么。
在付坚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隐慧村的吉祥物——青树的旁边。青树似乎生命力很旺盛，树干高大粗壮，树叶浓密翠绿。抬头看着高高的青树，程梦不禁发出感叹。可惜这棵漂亮的大树被栅栏围住，没办法近距离观察。
“你们是游客吧，这个是我们村大名鼎鼎的许愿树了，很灵验。”一位村民见状，拿着各式各样祭拜用的物品走到付坚和程梦跟前。
付坚和程梦目光对视，程梦立马再次挽住付坚的胳膊。
“对，我们是夫妻，我怀孕了，据说这里很灵验，我们想来祭拜一下，要个儿子。”程梦一脸甜蜜，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的演技得到了提升。
“我和妻子都喜欢儿子，所以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付坚附和道。
对面的村民听到这话变得有些警惕，他谄媚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露出为难的神情。程梦直觉，这是他装出来的。
“这样啊，也有很多人来求子，只是对于求子花费要高点。祭拜用品是我们特制的，价格不一样。你们意愿很强烈的话，建议买最贵的，这样我们可以保证一定是男孩。”
“这么厉害吗？那太好了老公，我们有钱，花多少钱都行。” 程梦表现得很兴奋。
“是的，多少钱我们都愿意。” 付坚连忙补充，表现出他们的决心。
“我们的祭拜用品都是专门定制的，我带你们去那里定制。做好了就可以来青树这里祭拜，然后就等着肚子里的好消息吧。”
在村民的带领下，程梦和付坚动身向定制祭拜品的地方走去。
路上他们碰到很多游客，有情侣，也有孤身一人来游玩的，他们脸上挂满了期待，期待即将到来的好运。程梦看着他们，也不自觉露出微笑。她是不相信有神明可以保佑她，也不相信这个村子有这么大的魔力让愿望成真。但她也知道，很多人需要让自己的希望有个寄托，寄托于爱人，寄托于工作，寄托于医院，如果都不行，只能寄托于神明。只要相信，神明就会存在，会带着你的希望，指引着你前进。
突然，程梦的注意力瞬间被路边一个女人吸引住，破旧的衣服，似乎很久没有清洗的头发和脸，她抱着一个小枕头，对着枕头做鬼脸。
似乎是察觉到程梦的目光，村民连忙说道，“她精神有些不正常，很多年了，不知道受到什么打击。”
程梦笑了笑，没说什么，胸口似乎被什么压住，不舒服的感觉不断涌入。
走了很久，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程梦看着眼前的门，感觉门后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不免有些害怕。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打开了，一位女子出现，上前拉住程梦手腕，准备带她进入。程梦转头看见付坚待在原地，丝毫没有进入的想法，她露出不解的神情。
“男人不可以进去。”村民补充道。
程梦感觉有些异样，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姐姐，别担心，我们会帮你生男孩的。”女子一直拉着程梦的手腕。
她们走过一段狭长的小道，进入一个房间。房间没有开灯，点了很多蜡烛，程梦只觉得有些故弄玄虚。
“这个是灵婆婆，你把你的要求说给她，她听后会按照你的要求为你定制祭拜用品。”程梦随着女子的目光，看到帘子后的灵婆婆。光线实在太暗，程梦看不清她的脸。
“需要诚心诚意，如果说谎的话，会有报应的。”女子补充道。
程梦露出一个尴尬的神情，然后按照指示跪在了灵婆婆前。隔着一道帘子，灵婆婆与程梦聊了起来。
“你几岁？出生时辰？你老公的也要说。”
“什么时候结的婚？什么时候怀孕的？”
这些问题在来之前程梦都有准备，她对答如流，暗暗松了一口气。
问完问题后，灵婆婆沉默了很久。程梦看向一旁的女子，女子将食指放在嘴巴上，暗示她不要说话。
“好了，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因为你一开始就骗了我，你根本没怀孕。”
听到这话，程梦皱起了眉头，她在思考如何答复，也在思考到底是在哪里败露了。
“因为你对神明说谎，神明会惩罚你生不出男孩，为你逆转这一惩罚，我要做很多事，准备很多祭品。你愿意跟我一起努力吗？”没等程梦回复，灵婆婆再次发话。
程梦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她暗道自己太笨，这些人就是为了挣钱，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很抱歉，我和丈夫二人准备了很久，都没怀上孩子，也不太好意思说出来，这才编了谎话。我们都很诚心，多种方式尝试无果后，这才找到了您。”
“我早算到你的情况，我也帮助了很多不孕的女子怀上孩子，这种事情很常见。你只要诚心，按照我的指示做就可以。”
程梦对着灵婆婆磕了一个头，“我会的，我和丈夫都会遵从您的指示。”
灵婆婆将女子叫到身边，叮嘱几句后，女子从帘子后出来，示意程梦跟她离开。
“你的祭拜用品已经安排下去了，因为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付的钱比较多。”
“没事，我愿意。去哪里付款，付完我就可以去祭拜了是吧。”
“嗯，我带你去。”
门开了，付坚看到程梦立马迎了上去。“怎么样？”他小声问道。
“花了我五万块，换来这些。”程梦做了一个哭脸，然后眼神示意她手里拿着的祭品。
付坚想去打开装祭品的盒子，却被女子制止。
“你不可以碰！这是孩子妈妈的责任，孩子妈妈需要将祭品亲自供奉给青树，这样才会有效果。”
听到这话，付坚收回了手。
“我们可以去了吗，去祭拜。”程梦有些迫不及待，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仪式，吸引了这么多人。
“还不可以，根据你们的出生年月日，算出今晚12点是属于你们的吉时，那个时候才可以祭拜。在此之前，你们需要跟随我到小院等待。在那里可以净心养神，洗涤身上的污浊之气，这样更容易让神明听到你们的祈祷。”
听到这话，程梦有些泄气，却也无可奈何。“那好吧，麻烦你给我们带路。”
小院环境不错，已经坐了很多人，似乎都是来许愿的。程梦与付坚刚坐下，便有人端着茶水过来。
“这是我们用露水泡的，净化你们的心灵。”
程梦端过茶水，礼貌地表示感谢，可是对方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样子。直到付坚付钱，程梦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地方不是免费提供的。
“我怎么感觉，你对这里很熟悉？”
“来之前做了功课，而且你在那个小屋的时候，我跟带我们来的村民大叔聊了很多，知道了他们的套路。”
程梦半信半疑，然后将注意力转到其他人身上，她想去套话，问问别人出了多少钱。
似乎是看出了程梦的想法，付坚低头小声说道，“求子这么隐秘的事，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程梦看着付坚，无奈地点点头。
12点即将到来时，那位女子又出现在了付坚和程梦眼前。
“吉时快到了，我引你们去祭拜。”
坐这里等了七八个小时的程梦又累又饿，她连忙起身，端上祭拜用品跟着女子朝青树走去，付坚默默跟在她身后。
天已经很黑，隐慧村灯火通明。可能对于这个村庄来说，夜里也是挣钱的好时机。
“我等会祭拜也是一个人吗？不用我丈夫去？” 程梦上前跟女子搭起话来。
“对，毕竟生孩子是母亲的最重要的责任。”
“可是……”程梦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她很想告诉眼前这个女子，母亲还有很多责任，生孩子不是全部。也想告诉她，父亲对于孩子的出生也很重要。最终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就改变。
程梦有一种错觉，这条路比来时更漫长，藏着更多凶险。
在一个路灯下，程梦看到一位正在抽烟的男子。似乎是认识男子，领路的女子上去寒暄了几句。程梦发现，男子的眼神时不时看向她的身后，而身后，是付坚。程梦转头，付坚微微扬起的嘴角立马放了下去，眼神有些慌乱。她对他露出微笑，并小声说了一句，快结束了。
离12点整还有两分钟，他们来到了青树边。女子叮嘱程梦，需要举着祭拜用品顺时针绕青树一圈，然后在她标记好的方位下跪。跪下后心中不得有杂念，需要想着自己的心愿，不断重复，直到女子叫停。最后，在青树前，将所有祭拜用品烧掉。
程梦照做。跪下的时候，她心里默念，一定要查出来，查出真相，快点回去交差。突然，她感觉头部被不知名的物体狠狠一击，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重击了几次，最后倒地。
身处迷雾的程梦终于记起了一切，她意识到对方早就察觉到他们不是真正来祈愿的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是他们说自己有钱却开了一辆破旧的车，穿的都是地摊货吗？是她假装怀孕被拆穿吗？
程梦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然后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情不自禁跪在地上，她不停拍打自己的头，骂自己为何这么笨。从一开始她就感觉不对劲，因为付坚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他明明跟他们就是一伙。他们招摇撞骗，担心我揭露事实，便把我囚禁起来。程梦只觉得自己可笑，还在期待付坚可以救她。可是为什么，自己还听到付坚呼喊他的声音。
程梦整理了情绪，站起来准备寻找出口，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以前调查过程中，她也吃了很多苦，为此她努力锻炼自己，增强力量。程梦信心满满，觉得检验她锻炼成果的时候到了。
现实却给了程梦重重一击，不管怎么走，不管做什么记号，程梦还是会回到原地，走不出这片迷雾。
“放弃吧，我们出不去的。”听到说话声，程梦立刻环顾周围，寻找声音来源，是路边那个疯女人。此时的女人，似乎清醒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梦，还牵着程梦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程梦上前，抓住女人的双臂，“为什么，你不是村民吗，你带我出去好不好，多少钱我都给你。”
女人茫然地摇摇头，“出不去了，出不去了。这样也好，我可以跟我的女儿团聚，我好想她。可是我的儿子，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女子带着小女孩准备离开，程梦没有松手。这时，她们的上方有东西掉落，是纸条。程梦弯腰将纸条捡起，上面写着：丈夫XXX，生辰八字XXX，妻子XXX，生成八字XXX，祈求神明能够为夫妻俩带来一个健康男孩。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东西怎么可以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它应该变成灰烬。”程梦一边怒吼，一边将纸条撕碎。她发疯似地用力拨开身边的迷雾，想赶走它们，迷雾却又调皮地出现，挑衅着她。
“代孕，卖男孩，伪造出生证明，这是这个村变富的手段是吗？如果是没人要的女孩，就要死，是吗？”程梦再次跪倒在地，绝望地问道。
“被外人发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活不久了。这么久以来，我一心想死，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说我还可以生很多孩子。我虽然现在是个疯子，以前的我可是考上了大学。他们觉得我聪明，他们要让我生孩子，生男孩。如果我反抗，他们就打我。明明我以前那么爱美，那么好看，在他们那里，我却连狗都不如。他们把对他们不利的女婴，女童和女人都埋在了青树下，这么多营养，青树能长不好吗？”
程梦没有回应，她咬着自己的下唇，泪水不断涌出。渐渐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戚。
付坚站在青树下，一片叶子落在了他的肩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