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苏的碎碎记某石的玩具罐覆水难收

串起那些临终的脸(五)

2015-04-11  本文已影响8717人  d5f3ae813a4e

13和15

14房间因为这个不吉利的号码,每次都会被病人诟病。这间房里好像比其他房间死的人多一些。但是其实只是错觉。因为离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比较近,方便抢救,所以重病人通常优先选择收在这间房。然后病人总是去给医院领导提意见。终于14的房间号被取消了,变成15。在这间房里死掉的病人,好像都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了。每次死掉一个,马上就会有新的病人收进来,走马观花一般。

逝者13是清华大学教授,夫妻俩都是。老爷子姓杨,长的也和杨振宁有些像。入院诊断就是肝癌,告诉了他老伴,老伴如实的告诉了杨教授,要求医生,对杨教授的病情不用隐瞒,也不用赘述,他对于治疗也是积极配合。在13住了很久,即使春节也没有出院回家看看,夫妻两人在医院每天读书看报,天气好就出去晒晒太阳。开始时,杨教授还能自己走一走,之后基本只能坐轮椅。他老伴瘦瘦弱弱的,推着杨教授总是略显吃力,但是也可能只是故意温柔的放慢着每天能相处的时光而已。

杨教授死的跟大部分癌症病人一样,慢慢衰竭而死。但是他死后把遗体捐献给了我们医院进行尸体解剖病理研究。那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看到死后的病人尸解。解剖当天,主任带着我一起去观看,解剖过程是由病理科的同事来进行的。尸体冷冻在太平间的冷柜里。要先去太平间,把尸体领出来。就跟美剧里情景一样,把一格一格的冷柜打开,拉出抽屉,里面冻的硬梆梆的人,在如烟如雾的冷气中,我觉得怎么完全看不出,活着时杨教授的脸的样子。太平间的工作人员翻着脚趾头上写着名字的牌子说,就是这个,拉走吧。

杨教授的尸体全裸着放在铁灰色不锈钢解剖台上。解剖室里,有股很恶心的味道,无法形容。大概是人肉腐败的气味。尸体要先化冻一下。好像跟家里冻肉一样,化一化,太冻切不开,太软又不好切了。并不是全都要解剖,好像CSI那般,Y字型打开胸腹腔,脑子也要取出来,每一寸都检查一遍。杨教授是肝癌去世,所以只要肝脏和旁边的部分脏器,最好是带着肝癌的留下切片就可以了。

主任答应了杨教授老伴,尽量让杨教授看起来外观没有大的损伤。所以特意叮嘱了病理科的老师,切口弄小一点。病理科一男一女两位老师,男老师一开始在上腹部切了一个7厘米左右的口子,杨教授死时,肚子里很多腹水,要先把他的腹水放出来,黄色的水,顺着肚子两侧大腿小腿,流进脚下面解剖台上那个排污洞里去。男老师把手整个伸进去,朝着肝脏的部位摸,我很奇怪,这么小的口子,怎么把肝脏拿出来?结果他说摸到肝脏了,表面很多癌症的凸起,然后要把肝拽出来。但是开口太小,他的手伸进去已经很紧,手里攥着东西怎么也出不来了。就换了女老师来拿出肝,女老师伸进手去,抓住肝,往外掏,结果有些卡住,她一用力,手滑出来了,手里是捏碎了的部分肝脏,白花花的大颗粒,好像搅碎了的豆腐。肝脏不是暗红色的么,怎么白花花的?我问主任,主任说这是肝癌,他的肝癌部分很脆弱,一捏就碎了。没办法,掏不出来只好把切口扩大了一些,取了肝和脾,还有一部分肠子和淋巴结。杨教授的肝脏坑坑洼洼的,颜色红黑白还透着黄,表面疙里疙瘩。切开肝,断面一大片灰白,是个很大的肝癌团,周围零零碎碎大大小小还有很多,就是主癌的卫星灶和肝内转移同伴们。取完标本,把肚子上的切口仔细整齐的缝好,送回冷库,通知杨教授家人拉走火化。杨教授的人生终于画好句号。

第15个逝者是个警察,张警察自从住院以来,公安局各层领导同事,组团来看望。病情也没有特别重,住院好像是公费医疗,基本不用花钱。就这么住了两个月,每天输液,散步,对于他的主管大夫也算轻松的病人了。只是腹水总是不能完全消尽,所以一直没出院,就这么住到了元旦前。12月31号这天,张警察请假出去吃晚饭。据说是他儿子要求爸爸陪他吃肯德基。1月3号我再来上班时,张警察已经不在了。听主治和护士们讲,他吃了一块炸鸡后就吐了血,救护车拉回了医院,然后哇哇哇的一直喷血,怎么都止不住。正赶上过节期间医院人手少。大半夜总值班临时召回了科主任,麻醉科主任,外科主任,ICU主任,全力抢救。张警察的单位来了好多人,抢救持续了60多个小时,用了几十袋的血往他身体里灌。张警察是B型血,血库储备都给他一个人用了,还从市里紧急调用。但是仍然没能挽留住他。张警察大概也没想过,自己此生最后一顿饭是肯德基。遗体拉走火化的时候,数十辆警车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第十六个逝者

老邢,病的不轻。入院的时候,走着来的。因为肚子太大,肚子里腹水太多,轮椅坐不进去。又躺不下,睡觉都只能坐着。他是我见过肚子里水最多的人。入院以后,间断的抽放腹水,两周放出一万五千毫升的水。常惊叹觉得一个人的肚子怎么能有那么大容量。

老邢四肢细,肚子大,黑黢黢的皮肤,脸色不好,长的也有些猥琐,右腿还有些残疾。入院时,他老婆跟着一起来的,入院后几次签字交待病情也是他老婆在场,但是晚上她是不陪住的,平时来了病房就经常和老邢吵架。鸡毛蒜皮的事,吵个没完。有一天,有另外一个女人来探望老邢,他老婆没有在。女人来询问病情,我问你是老邢什么人,她说是个朋友。然后这个女人晚上在病房陪住,端水买饭,伺候了三天,护士长不干了,又不是老邢老婆,晚上留在一个屋里,算什么事?更要命的是老邢老婆来了,那女人被骂,老邢也跟着打架,三人吵吵半天,两个女人被护士长统统赶走了,要打架外面打去。

老邢有时和我聊天,会说他有几套房子在出租,有厂房在出租。根本不用上班,但是他就是烦他老婆所以都住在厂子里不回家。老邢的两个女人闹了一场之后,俩人都没在出现过,之后十天里老邢病情还算平稳。这天周五老邢又要求放腹水,我说他现在肚子里没那么多水了,而且最近尿量都不好,老放腹水也不行。他说周末你又不在,万一肚子胀了,值班大夫没人管我。拗不过他就给他放了一次。放完腹水之后,发现他血压有些低。85/50,但是没什么症状,看起来人也很精神。嘱咐他有不舒服赶紧说,又跟夜班大夫特意交代了,我就下班了。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周一上班,得知老邢周日清晨死了。就是血压持续的降低,从周五晚上以后一直没有尿,周日早上六点多,咽了气。同屋病人张云生也是老病人了,他老婆和我们也都很熟络了。这天我到老邢屋里查房,张云生老婆对我说,苏大夫你可不知道,老邢死的那天早上,他老婆带着儿子来了,他老婆大骂老邢,揪着他脖子说,你个老东西说死就死,都快死了,还不把你的存折交出来,你想把钱都带到阎王爷那去吗!还有你那几套房的钥匙都放哪了,赶紧交出来,别想留给那个狐狸精!

老邢一直闷不做声,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怎样,他老婆和儿子就一直摇他,在他耳边嚷。最后老邢终于说出存折和钥匙都在工厂更衣柜的一个纸盒里。老邢老婆马上给不知是谁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去老邢单位翻出了存折和钥匙。不一会对方回电话,东西找到了。老邢老婆又想起密码没问,又掐着脖子摇晃半天,从老邢嘴里抠出来密码,然后带着儿子扬长而去,临走说了一句,妈的这老东西藏了这么久,这还差不多。值班大夫说老邢要不行了,你现在不能走啊。他老婆撂下一句话爱死不死,就走了。她走后没多久,老邢就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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