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回不去的记忆-初中篇(127)
失意
看成绩那天,天空淅沥沥下着小雨,周围一切显得安静而充满生机。可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宋南极心里却焦躁不安。这条原本走过无数次,无比熟悉的小路竟然也突然变得陌生。
宋南极不知道是自己变了,还是周围的环境变了。
学校大门口停满了汽车,摩托车,自行车,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大人,小人组成的人群。
宋南极怀揣忐忑的心情往教室那边走的时候,在学校花坛碰到了满脸笑容的宋晓军。
“哎,南极,你才来啊?我看见你的成绩了,你也准备上X高中吗?智慧报的市一中。”宋晓军兴奋的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宋南极。
宋南极一时间有点呆滞。
“什么叫‘也’?上X高中?啥意思啊?难道说我分数只能上X高中?还说明要和这个平时自己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的晓军一起上?”
宋南极笑着,只是脸上的肌肉略带僵硬。他微微点头,便直接忽略宋晓军,往前走去。
看分数的同学们在各个教室的门口前挤成了一锅粥,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上吊的鸭子。
宋南极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终于在那个白纸黑字的格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对应的考试分数。
宋南极记不清当时周围那些同学们都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盛夏的暖意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威力,周身突然有些发冷。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只是当自己确认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之后,却着实难以接受。
宋南极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对过的花池旁边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像是在想着什么。在那时似乎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为什么?为了这三年我付出了这么多,却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老天爷的公平在哪里?这世间真的有公平吗?自己比宋晓军多考了将近80分,可结果却是一样。宋智慧和自己考的只相差十几分,可结果却完全不一样。
宋南极想不明白。上了初中之后,他从来没有再流过眼泪,可是现在,他突然有点想哭的感觉。
身边不断有认识的同学来来往往的经过,有的兴奋,有的沮丧,有的平静,有的匆忙。宋南极强打起精神和他们一个个热情的打着招呼,努力维护着男生的尊严。
半个小时之后,学校大门外传来了摩托车强大马达的轰鸣声。
宋南极不由的抬起头,那是熟悉的250的声音。没错,是自家的那台已经变老了的250,驾车的是父亲宋一民。
宋一民身上披着一块透明的塑料布,短短的头发上,印着皱纹黝黑的脸上沾满雨水。那条穿了差不多十年的蓝色的确良裤脚上也沾了不少斑斑点点的泥水。脚上,宋一民穿的也是那个不知道穿了多久的,已经被大拇指顶出一个洞的黑色板鞋。
宋南极站起身来,慢慢走向父亲。
“南极,考的怎么样?看完成绩没有?”宋一民笑着问。
走近父亲,看着他充满希望的脸,宋南极突然觉得有些羞愧,接下来的声音他几乎已经忘了是怎么发出来的,“爹,看了,没考好,可能就上咱们县高中。”
他声音很低,但是宋一民听得很清楚。
小雨没停,宋南极没有打伞,任凭雨打在脸上,身上,模糊视线。
宋一民少见的没有责骂,没有打自己的儿子,只是在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之后,微微叹了口说了一句让宋南极记忆至今的一句话。
“南极,你让俺们失望了。”
宋南极在那一刻,第一次他在自己父亲倔强的脸上看到那一抹看得清清楚楚的失望。也是在那一刻他羞愧难当,但依旧咬着嘴唇,克制着没让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你先在你姑姑家住两天,过两天我和你娘过来接你。我还得先上这边水库上带点鱼上市里头去卖。”宋一民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蒙蒙雨线中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宋南极看见父亲的背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笔直,身材没有以前那么魁梧,鬓发间似乎有了白发。曾经那个严厉,刚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父亲似乎在瞬间变老了,变得没那么强壮。如果说以前的父亲像一座山,那么现在父亲的形象就是一个父亲——个从威严天神变回成血肉之躯的不惑男人。
宋南极看着父亲雨中略显单薄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为自己,也为父亲,母亲。
眼泪不多,却是差不多四年级被一个高年级同学咬哭了之后,到现在的第一次流泪。
宋一民也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那么一句话对自己儿子的伤害有多大,他只是中国万千望子成龙父亲中的一员。他确实是万事通,可他也是在农村生活了几十年的农民。农民身上该有的那些质朴,实诚,懒散,渴望赚钱,渴望下一辈走出农村的愿望,他身上都有。
笔者在看一集杨澜对彼得巴菲特的访谈中一段话有着深刻的记忆:
“很多子女们就像人们说的那样,去非常努力的朝着父亲期望的方向前进。不同的是,我的父亲说:我和你一样,我们在做同样的事。这对我是一种解放。”
“我很幸运,我的父母总是对我说:找到自己的激情所在。不管什么样的工作,只要你喜欢,那就去做,哪怕是个垃圾工。”
我们不能因为看到沃伦巴菲先生的开明就藉此指责宋一民们如何不通情达理,毕竟这个世界上的股神只有一个。
尽管宋一民曾经也说过不少名言,可他却不能算是一个智者。他爱自己的儿子,却无法站到沃伦巴菲特那样的高度来教育自己子女。而且像宋一民他们这样的农民用自己中国式的方法也培养出了不少明星大腕科学家,对不?
曾经有一篇文章中谈到,母爱是天性使然,是无条件的爱;父爱是有条件的爱,这种爱是建立在子女完成某种其期望的成就的时候才会体现。如果说母爱代表的是诸如阳光、雨水,花草树木等无条件给于的大自然,那么父爱就是社会中存在的法律,道德,制度等有条件的约束。母爱让人感受温暖,父爱则让人成长。
宋南极独自一人离开学校,走到学校几百米之外的那条小河边上静静地坐着,坐了很久。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宋南极在这一天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挫败感,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烦恼。
不过当太阳驱散乌云,无私的将自己的光芒洒向大地,并将潺潺的河水点燃的那一刻,宋南极似乎又暂时忘却了烦恼。
他脱掉鞋袜,挽起裤腿,跳进河里,开始了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修坝”游戏。他搬来大块石头将小河最窄的地方给堵住,然后就坐在沙滩上慢慢看着水流变得越来越湍急。
这种无聊的游戏他们玩过不少,除了“修坝“,还有观察屎壳郎滚牛粪,可就是这种看似无聊的游戏,帮他们打发了多少无聊的时光,清除了无数的烦恼。
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附近的村民大婶正在河边沙滩上弄着什么,身边放着一个编织袋。
好奇的宋南极忍不住走过去看了一眼。
大婶手里拿个一个巨大的吸铁石,正在沙滩上布满黑色铁砂的地方吸铁。
“婶子,你这是正吸铁呢吗?”宋南极蹲在一边边看边问。
“嗯。”大婶看了宋南极一眼,笑着答应了一声。
“吸铁干啥啊?”
“卖啊!你是HSL中学里学生吧?”大婶问。
“嗯。这铁也能卖啊?多少钱一斤啊?”宋南极问。对于能赚钱的东西,他一向很感兴趣。
“五毛钱一斤。”
“那像你们这么吸一天能吸多少斤铁啊?”
“多里时候一天能吸六七十斤。”
“六七十斤,五毛钱一斤,那一天就是三十多块钱。”宋南极嘴里默念着,暗自琢磨着自己新的赚钱计划。
“哎,我见过你,你是不是那个宁海家的亲戚?”
“嗯,是。我叫宁海叫姑父呢。”宋南极说。
大婶将吸铁石上黑色的铁粉用粗糙的手抹下来,装进编织袋里,“哦。那个,你姑父家那个小孩没了你知道吗?”
宋南极闻言不啻于耳边惊雷乍起,愣了半晌,他喏喏的问:“谁?你说谁没了?没了是……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他们家那个闺女,宁静,昨天刚埋的,唉。你还不知道这事呢啊?”
“我……我不知道。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前两天子大渠上放水的时候,她在水边玩,不知道怎么着一个不小心掉到水里头了。捞上来里时候早不行了,唉。你姑父天天哭,都快不成人形啊。这老天爷也真是狠心,小孩那么小,又懂事,就这么……”
宋南极一屁股坐到沙子上,胸腔里似乎有一股喷涌而出悲愤,憋在那,无处发泄,而里早已是饱含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