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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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南柯
1
过了鬼门关，就是黄泉路。
黄泉路旁，盛开着火红的彼岸花。彼岸花十分美丽，却只见其花开不见叶。
“花叶生生两不见，想念相惜永相失。”彼岸花的花与叶，是永远的分离。
在黄泉路的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桥名为奈何桥，奈何桥头有一个土台叫望乡台，这是人死后最后一次遥望阳世亲人的地方。
望乡台的旁边有一个亭子，名为孟婆亭，有一个名为孟婆的女子守在亭边，收集每位活着的人因喜、悲、忧、恨、爱而流下的泪，做成孟婆汤，待每个人过桥时便为其递上一碗。
这一碗孟婆汤，乃是人们俗称的忘情水，一喝便可往却今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起落。哪怕再爱，来世只若形同陌路。
遗忘，是人一生走到尽头的结局。不喝这一碗孟婆汤，便过不得奈何桥，便无法转入轮回之道。
这阴间的模样，正如人们传说般八九不离十，唯一不同的是，人们在想象中所画下的孟婆的模样：苍老，丑陋。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因为这一切，我都曾亲眼见过。
2
我本是一个王侯家的公子，万千荣宠集于一身，仕途无忧，钱财无忧。至于女人，挥之即来的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这些在普通人眼中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生来便拥有，不费吹灰之力。可即便如此，这十八年来，我却从没有感到过真正的快乐。我始终在寻找，内心缺失的那一隅。
在我满十八年那年，家父遭朝中小人诬陷，指控家父密谋造反，生性多疑的皇帝禁不住小人的再三谗言，最终以造反罪下令诛杀全族。家中成年男子全被杀头，幼儿与妇人皆以一瓶毒药结束了生命，全家上下无一逃脱。
一夜之间，京城中显赫一时的王侯府从此消失。
那一年六月，皇城之都，满城飞雪，雪落三天三夜不止，全城上下无不人心惶惶。
站在望乡台的土坡上，望着远方白雪皑皑的故乡，家父仰面长笑，低下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来生，宁愿厮守清贫，足矣。”这是家父轮回转世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一个个生前最亲的人走向孟婆亭，走进轮回转世之道。只剩下我了，是时候离开了。只可惜我这一生，悠悠十八年，始终未曾找到内心缺失的那一隅。究竟是什么呢？
3
怀着人世的遗憾，我低垂着头慢吞吞地走向孟婆亭。
待我进入亭子，一碗碧绿的茶汤递到了我低垂的眼前，端着汤碗的，是一只肌如凝脂的纤纤玉手。我抬起头，一个青春的面孔映入我的眼眸。我敢说，那是天底下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张脸。
她扬起脸看着我，她的眸子里有一种摄取着我仅剩的灵魂的东西。
原来她就是孟婆，竟如此这般美丽，美得让人目光呆滞，以至于使我忘记了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茶汤。
那就是一千年前，我初次遇见孟婆的场景。
只那一眼，我便爱上了她。
4
轻轻接过孟婆递来的茶汤，我扬起长襟，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其全部倒入了衣服的内里。随后，我便被巡逻而来的小鬼推入了轮回之道。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何我没有喝下那一碗孟婆汤？
十八年后，我终于明白。我爱上了孟婆，只在那一秒的时光里，我便决心要记住她。哪怕承受的代价是背负前世的惨痛记忆，我也心甘情愿。只为了换取那一秒里她温柔目光的记忆。
十八年来，我始终魂牵梦萦，那眸里温软且动人的光。
我渐渐发现，前世始终苦苦寻觅的内心缺失处，在不知不觉中，已逐渐愈合。
花开花落，十八载春秋犹如白驹过隙，又一世，在家徒四壁的破草房里，疾病结束了我的生命。在我七岁那年，人世唯一的依靠母亲便因疾病去世。自那之后，我再没吃过一顿饱饭，穿过一件寒衣。靠着孱弱的双手和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座草房子，在清贫中我度过了人生剩余的年岁。
正如前世一般，在我未满十八岁之际，便黯然离世。
英年早逝，在世人看来，是一件令人惋惜悲痛的事。于我而言，却是解脱。
身体的死亡，是使我有机会与所爱之人相见的唯一方法。我并不因此而悲伤。
5
这是我第九次见到她了。
我走近孟婆身前，看着她一如既往为我递过来一碗碧绿的茶汤。我轻轻伸手接过。
说起来惭愧，心爱之人熬煮的茶汤，我却一次都不曾喝下。一如当初的伎俩，我将这承载着我人世所有喜、悲、忧、恨、爱的茶汤，一滴不余地将其倒进了衣服的内里。喝完孟婆汤，下一步就该入轮回之道了。
奇怪的是，这次，没有了巡逻的小鬼来推我赶我。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坐在孟婆亭外的土坡上，我可以多看会儿孟婆。
她重复地为每个过往的人都递上一碗孟婆汤。她的模样，一如千年前初次相见时一般青春美丽。
我盯得入了神，丝毫未察觉身旁走近了人。确切地说，不是人，而是鬼。此人一副凶神恶煞的脸面，身上的穿着乃一副官家模样，当其近身时，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也罢，成全了你罢！”待我回过神来，望向来者，对方却只是摇头叹息。
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衣袖一挥，人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段令我不解的话语仍响应在耳畔。
“历经十世，尝遍人世千般磨难，万般苦痛。为何仍是执迷不悟？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6
古色古香的闺房里，一个新生儿降生，是个女娃，全家欢喜得不得了。
满园春色的院子里，小女娃长大了，嚷嚷着要奶娘带她去放风筝。
喜气弥漫的红烛帐里，新娘子端坐床前，等候着夫君掀下她的盖头。
柳树成荫的小湖边，一妇人带着一双儿女在湖边赏花，赏柳，谈笑风生。
“这是？”面对眼前一幅幅出现的画面，我十分不解。
没有回答。
画面一转，眼前的事物又变了。一男子抱着一女子，跪地长泣。看样子，应是男子失去了心爱的恋人而锥心至泣。
男子抬起头，涕泪满面，等等，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我。再一看女子，竟是孟婆。她仿佛睡着了一般。
怎么会？那女子怎么会是孟婆？是认错了？在我心尖停留了千年的人怎么会认错？为什么我的心如此疼痛？
抵挡不住倏然袭上心脏的疼痛，我跌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画面逐渐消失了。
7
“你可看到了？”
“千年前，孟婆因其姐姐谋害而死，阳寿未尽，且怨气太重，本该在忘川河下历经千年厉鬼折磨，才能转世投胎，若不是你苦苦哀求，愿替她受这千年磨难，我才抹去你初世的记忆，去替她尝遍这千年之苦，而孟婆，我抹去她的记忆后，便让她在这孟婆亭里守着，如今，千年之期到了，该是她转世投生的时候了。”那官家模样的人在我面前说着。他是阎王。
“她这一世，会怎么样？可幸福？”我问。
“正如你所见。”
“敢问伴她一生的良人是谁？”我问。
阎王一挥衣袖，眼前出现了一块巨石，上面赫然写着“三生石”。
“你自己看吧，她尘世的名字叫孟裳。”说完，阎王便消失了。
我在三生石上搜寻着孟裳的名字。在三生石上，我看到了我十世的经历，每一世的经历，却都只有八个字:一生苦难，十八而亡。
终于，我看到了她的名字，那里赫然写着:孟裳，与夫君季洛川相守相伴一生。
我流泪了。
8
季洛川，是我在尘世唯一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