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第四幕《乱政》
选自我的第一部剧作《越王剑，月，与一地藤花》。
第四幕 乱政
[时间 西周·春秋
[地点 吴国·姑苏台内。
[幕启
画外音 前484年，吴王夫差尽发九郡精兵，联合鲁国讨伐齐国，于艾陵大破齐军。齐国元气大伤，齐简公不得不与夫差订立城下之盟。一时之间，吴国声势威震列国。
[升光
[吴王夫差和伯嚭在场上。场上一片黑暗，仅留两束舞台光打在二人身上
伯嚭 伍子胥为人不可信任，他外表上好像对您忠心耿耿，实则心中怀有异心、另有打算，伍子胥抛却父兄独自逃亡、率领大军攻打自己的祖国，这可是个从不讲父子亲情、君臣恩遇的无情无义之人哪，大王您可不能不防哪！
夫差 伍子胥是先王的忠臣、天下的壮士，他不是那种不顾君臣恩遇的人，不要在背后中伤他，想凭此来打动我。
伯嚭 我昕说父子有亲，若各立门户而居，则父亲一定赠给儿子奴仆、牲畜，一文不与，那意思便是疏远了。父子之情尚且如此，何况君臣?身怀智谋，却不竭尽才智去辅佐国君，为不忠；竭尽才智，然知难而退，为不勇；下位之臣指令上位之君，为不尊。伍子胥专擅执拗，强行劝谏，败坏毁谤大王的事业，只不过是希望吴国失败来证明自己的计策高明罢了。大王亲自出马，调动全国兵力二度攻齐，而伍子胥的劝谏未被采纳，他因此装病推辞不随大王出征，大王不能不有所戒备，这要兴起祸端是不难的。 伍子胥不可不除，还请大王三思啊！
[伯嚭隐去。吴王独留场上，作思虑状。
[收光
[光起
[场景 吴王夫差与西施、伯嚭、伍子胥及众侍卫于姑苏台上。
夫差 美景如画水迤逦，桃红柳绿春风疾。今日里，同爱妃、众位爱卿一起，登高台、凭玉栏、赏春色，实在是令人心生欢喜，心旷神怡啊！（环顾四周，道）众位爱卿可知寡人登台望见甚物？
伯嚭 大王登临台上放眼望去，必见楼阁宫殿相环，雕楼画栋相绕，一派金碧辉煌、繁荣盛景！
伍子胥（冷笑道） 老臣倒以为大王登上此台，放眼望去，百花齐绽，燕舞莺啼，春光无限呀！
西施（突然开口，含笑道） 臣妾愚见，大王登此高台，放眼望去，结驷千乘，兕奔鹿逐，天地苍茫！
夫差（大笑） 众卿说的都好，爱妃所言尤为有理！（吩咐手下）来人，把寡人的两柄宝剑呈上来！
[侍卫上，呈上剑匣并将其打开。
夫差 今天召集众位爱卿来，是为赏剑。寡人近日新得宝剑两柄，请众位爱卿与寡人共赏。（拿起其中一柄）这一柄为我国国内精工巧匠精心锤炼而成的属镂剑（放下，拿起另外一柄）这一柄为越国上贡而来的越国国宝越王剑，
众臣子（赞叹道） 好剑，好剑！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夫差（环顾左右，道） 剑再好，若无用武之地，亦是浪费，寡人今日就让它们发挥用武之地罢！（突然沉下脸色，道）外贡之剑，除外患；内造之剑，解内忧！
[夫差之言如金石掷地，众臣闻之，瞬间静寂
夫差（见此众臣静悚之状，面露满意之色，又道） 寡人且问众位爱卿，寡人武功于当今天下可排名几何呀？
[众臣无一应答。
伯嚭（见状，自臣列而出，上前奏道） 大王武功盖世，当为天下第一！
夫差（大笑） 哈哈哈······（突然止住笑容，脸色一沉，道）这天下之人数不尽数，这天下第一的称号哪能轻易就落到寡人头上？这真是把寡人当猴耍啦？（谓伍子胥）伯嚭戏弄寡人，信口雌黄，该当何罪呀！
伍子胥 臣子奸滑，欺君罔上，当斩。
夫差（笑道） 不错，当斩，当斩！（拿起属镂剑，道）伯嚭，那这柄专“解内忧”之属镂剑，赐予你如何呀？
伯嚭（不惧，从容道） 大王且听臣一辩。臣言大王武功天下第一却实非虚言。当今天下为诸侯并分，诸侯为国中第一，而大王武功为侯中第一，不就是天下第一么？
夫差 哈哈哈！诡辩，真是诡辩······但寡人喜欢你这诡辩！（环顾群臣，道）也别小看了这话术。一张嘴，死的说活，危能转机，怕也是大才能呢！寡人不仅不杀你，还要重赏你！
伯嚭（拜谢道） 大王英明，当世无双！
伍子胥（傲然站立，面露不屑状） 弄臣！
夫差 内奸既然没有（放下属镂剑，拿起越王剑，道）那咱们就谈谈外忧之事罢。鲁国国主鲁哀公，晋国国主晋定公邀请寡人于盟会于黄池， 越国送上此重器相贺，助壮我吴之声威，
伍子胥 大王，老臣以为，会盟之事万不可行！
夫差 为何不可？
伍子胥 大王以为越王把剑送来了么？老臣以为剑还在越王手中呢。
夫差 此话怎讲？
伍子胥 手中无剑，反是心中有剑。手不持剑形，心中自留剑魂。看似处处无剑，反而无处不剑。越王之心，昭然若揭，只是我王不察罢了！
夫差（抚摸着越王剑，念上面的文字） 越王勾践，自作用剑。这凛冽的剑气、寒气，透着剑鞘都能散发出来！这等宝物，勾践他们不还是乖乖奉上了么？昔在吴国，勾践当着两国臣下的面，匍匐在寡人脚下当上马石，整整三年一声不吭。如此卑躬屈膝、唯我是命之丧家之犬，哪怕披坚持剑，又能成就什么大事？（拿起越王剑，道）这柄宝剑于越，如同九鼎于周，为越象征权柄之重器。如今越国将其恭恭敬敬奉与寡人，足可窥见其降服顺从之心！ 改改
伍子胥（叹道） 事异寻常，必有异因。剑藏于鞘，人皆以其无锋芒。同为出身显贵之人，他勾践陷于尘泥三年竟不曾有一刻面露怨色、口吐怨言，大悖人情、大反常态，大王怎能不加防备？我君不知省察辨识，以为我吴国能够震慑住越国，然狼脱不了野心，仇人不可亲近，越人决不会忘记向我吴人报仇的！
夫差 相国担忧非无道理，等寡人会盟归来，寡人必定挥师伐越。
伍子胥 大王，不可！越王其人，沟壑极深，图谋甚大。据臣探知，越王自我吴国返归之后，节俭饮食，不好女色；卧薪尝胆，亲贤远佞；宁薄宫禄，不短才资；注重信誉，爱惜民众；尽散金银，团聚人心。在他的治理下，越国年年五谷丰收，百姓日子蒸蒸日上，八方贤士来投，四海民众归心。此人不死，必能扬威立万，威震诸侯。当初会稽战时，他尚为一条小蛇，那时大王不去消灭它，时至今日这条小蛇已然长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巨龙，一旦趁大王前往会盟之际发动偷袭，必为大患。切不可贪那逞威于诸侯的一时之虚名，而放松了对越国的防备哪！
伯嚭 相国之虑，虽看似有理，然又何曾有一回应验？相国前番劝阻大王不可伐齐，结果大王大败十万齐军，威名远扬，方有今日会盟之机，大王本是英明善断之主，相国又何必总是处处阻挠，令大王拳脚难展、抱负难施呢？
伍子胥 伯嚭，你当面奉承国君以求获得君恩，背后利用君王的影响谋财凌弱，聚敛致富。而我以一片忠诚为君王辨明是非，正譬若为婴儿沐浴，小儿啼哭而洗沐不止，只因那样做对他有好处。你一味迎合我君心意，却不去考虑国之大患，这不是陷国家于不义之境吗？
夫差 伯嚭，你是在迎合我的心意吗？这不是忠臣的作为。
伯嚭 春天即将到来，百草就应时而生；君王如果想办大事，我们为臣子的一定竭说全力辅佐，谋成其事。这并非是迎合君王，而是支持君王啊！
伍子胥 大王，不可听信佞臣谄媚之言！越王奸猾，文范有谋，他们必将我吴国玩于指掌之中来实现他们的愿望。他们知道大王您喜欢逞威斗胜，便使出浑身解数，用一些花言巧语和谄媚之术来夸耀大王您的武功，纵容大王您的心志，使您沉浸在显耀于中原各国的快乐之中而穷兵黩武、兴师动众，让我们的军队陷于疲困、民众流离失所，他们方好浑水摸鱼、趁机获利！会盟之时，我吴国精锐倾巢而出，必使国中虚空、都城缺守，越国一旦偷袭，可将给我吴国带来覆国之灾呀！大王若执意而行，老臣必以此老朽之躯，横在大王的车轮前边，让大王的车驾从老臣身上碾过去！
[夫差不语，然面有不悦之色。
伯嚭（上前，道） 相国，世上有两个字最难写，相国可知为哪二字么？那便是分寸二字！我君王自会明断是非，我等人臣又何必要以此不吉之言恫吓大王呢？剑，送来便是送来，国，降伏便是降伏，相国何来那些乱力乱神之说？
伍子胥 魂灭，无形亦是有形；魂在，有形亦是无形！老夫非为恫吓，实为我吴国安危着想那！
夫差 相国！寡人固知相国一片为国之心，然此次会盟非比寻常。我吴之千秋霸业，在此一举！人生百年，转瞬即逝，建功立业，人之所欲！错此良机，更待何时？
伍子胥 大王，艾陵之战已获大胜，我吴国凭此已足可立身扬名于诸侯，再倾尽精锐前往会盟也不过徒添虚无的艳羡眼光罢了，并不能再多增加我国威势。北上会盟，如同衣上纹饰，华而不实，腹心之疾，不作则已，一作必亡，大王怎能为求虚华而弃重疾于不顾呢？愚者千虑，亦有一得，老臣之言，虽衰朽鄙陋，苦不堪言，然实为疗治重疾之药啊！大王已犯下纵虎归山之过，可不能再犯本末倒置之错了！
伯嚭 相国此言谬矣。大王昔日放越王归国，并非失于明察。相国岂不闻诛降杀服、祸及三世之理吗?越国境内有百越之族，无越王代为镇压治理，我吴国又哪得后方安稳、前线大捷？大王，依臣看来，越国非但不是祸害，反是我吴国行李之往来的东道主，阻挡南部百越之乱的天然屏障。况且越王在我国国内忠于我君，谨遵仆役之礼，返归越国后又倾尽国力，上贡良木、葛布、宝物，堪比子之事父，此为不忠，何为忠心？（进一步，道）相国之言，看似慎微敬细，可靠可信，然，须知事无绝对，事势多变，世上并无放之四海而皆准之道，倒有随物赋形、见事而作之理。成事与否，非在粗疏周密之别，乃在何能切中要害、“打蛇七寸”。（向伍子胥，言）早年相国与孙武将军对楚用兵，当没少用那“出奇制胜”之谋罢？相国当时可曾像今日般振振有词，极述这虚名实利之辨、保国安康之理？相国自身已就一世功名，怎么如今换作大王欲铸我吴千秋之鼎，相国又再三拦阻了？
伍子胥（叹道） 言之凿凿，非不明理，却作引狼入室、为虎作伥之用，可惜，可惜！才与不德并行，较之无才无德，为害更甚！
伯嚭（怒道） 谈论国事，道虽不同亦是俱为我主，相国勿要血口喷人、存心构陷！
西施 相国、太宰，切莫相争！二人同心，其利断金，龙虎相争，大业必休！须知臣睦主贤方是正理！（谓秋涟）秋涟，还不把图舆送上。
[宫女秋涟送上图舆
西施 计策再妙，终须落地；言辞精妙，不若懿行！相国、太宰争论甚久，却若空中楼阁，不若“落地”于这华夏之山河百川，再行明断。
夫差 甚是，直到看到这山河百川、地貌风土，方豁然开朗！（指着图舆，道）我吴国虽强，却屈居于华夏一隅，远离中原权柄重心，且西有强楚，南有百越，边境之患甚大，若不趁寡人有生之年北迁政权，怎绝千秋万代之患？
伯嚭 大王此言甚是。心存千秋之危亡，思虑万世之遗患，明主所为，非为图名！勇者不避风险，智者不错良机，会诸侯，执牛耳，显兵威于晋、鲁二国，则北方各国尊崇归顺我吴，必为水到渠成之事。
伍子胥 果然，看似无剑，无处不剑！
夫差 相国此话怎讲？
伍子胥 以物为剑，最多伤人发肤，以人为剑，指挥千军万马。（伸出手臂，有意挥臂指向西施的方向）“温柔剑”再曼妙温柔，也难以掩盖其为剑之本质！檀口解语，好言相劝，说动君王连年征伐，永无止休；纤纤玉手，红袖一动，不挥一刃，自可使得我吴国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伯嚭 相国怎能如此诋毁娘娘？
夫差 西施啊，伍子胥道你是祸国乱政的妖姬，你作何辩解呀？（再度拿起属镂剑，玩味道）属镂剑，除佞臣，斩妖姬，若伍相国之言属实，那这柄剑就赐给爱妃喽！
西施（从容道） 西施为人如何，大王最是清楚，不过，蝼蚁且偷生，西施亦当自行辩解。大王不当杀臣妾其因有三。其一，大王若杀臣妾，那臣妾媚主之事成立。臣妾入宫久矣，众人会言大王昏暗，数年来一直为妖姬所惑。臣妾生死为小事，君王名誉为大事，此为一辩。
夫差 哈哈，爱妃这番言论倒是新奇有趣。
伍子胥 奸妃，你，你！这、这纯属狡辩！
西施 相国，您忘了？臣妾宫中悬挂的妺喜、妲己、褒姒之画像，可还是您赠的呢！本宫日夜观摩，引以为鉴，又哪里敢狐媚君主呢？
伍子胥（一时语塞） 你·······
夫差 那其二呢？
西施 主贤则臣直，想是那后宫亦是此理，西施平日并无谄媚大王之语，反而处处规劝大王勤政思公。故，西施妄断 西施受宠，因德不因色；大王宠西施，恰因大王贤明！
伍子胥 你你你，你这说辞，真是颠日倒月，改换乾坤哪！
夫差（拍手，大笑道） 好，说得好！对了，美人如何有这图舆？
西施 此乃伍相国馈赠臣妾之物，意在让臣妾辅助大王谋求霸业。相国，您怎么又忘了呢？
伍子胥 妖女，你，你！
夫差 那三辩呢？
西施 其三（吟）“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
（继续说道）如今吴越已成一家，越国援兵足表诚意，我吴人与越人更当勠力同心、合力北上、同袍偕作！此为三辩。
夫差 “同舟共济”····此句好生耳熟，似曾相闻。
西施 此句出自 《孙子‧九地篇》
夫差 哦，爱妃还读过《孙子兵法》？（赞赏道）故王后就从不读书。
西施 大王谬赞臣妾了，臣妾这书，还是伍相国所赠的呢！
伍子胥（气得不住颤抖） 你······你·····“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奸妃啊奸妃，你真是奸妃！巧言令色，狐媚惑主，妖言惑众，干政乱政，令君王废弃故后，令故后郁郁而终，令国家国无宁日。
夫差（喝道） 伍子胥，休得无礼！故后喜好奢华，西施娘娘崇尚节俭；故后不读诗书不识大礼，西施却识文断字，知书达理；故后任意体罚宫人，处处无理取闹；西施娘娘却娴静知礼，圣德怜下，并处处为寡人排忧解难。她进宫多年，鲜有差错；嘉言懿行，严于律己！你如此说她，实属无根无据、悖纲失礼、以下犯上！
伍子胥（仰天长笑道） 不贪小利，必图大势；鲜有过错，反是大过；嘉言懿行，却可亡国！喜好奢华，不解诗书，体罚宫人，俱是天真烂漫人性之小过；而崇尚节俭，娴静知礼，圣德怜下，却有真气全无之冷气！自这嘉言懿行的西施娘娘入我吴宫，君王大兴土木，穷兵黩武，起姑苏，修馆娃，战艾陵，二伐齐。宫阙之下，埋藏的尽是民夫的枯骨；北方战场，闪烁着的皆是兵士鬼影！反观越国，鼓励生育，奖励耕织，繁荣昌盛，蒸蒸日上！
伯嚭 相国思虑太甚了！
伍子胥 非我思虑太甚，是有人视而不见、欲颠乾坤！祸国者反成贤妃，奸佞者反为良臣，天哪，天哪，这是怎样一个颠倒黑白之乾坤，怎样一个光怪陆离之世界！
夫差 如此说来，这相国眼中的刀光剑影、风刀霜剑，可真是数不胜数了！相国不觉眼光缭乱么？
伍子胥 大王终日伴剑而眠，尚浑然不觉将至之危，老臣眼前这点影子算得什么？
夫差 你！
伍子胥（不为所动，索性再上前一步，手指越王剑） 越国，就像这柄宝剑，即便隐于剑鞘之内，也难以遮蔽其剑锋锋利无比的事实。利剑出刃的一天，恐怕便是大王国灭身死之时！
[夫差震怒，手持越王剑，奋力一砍，将剑砍入台上的墙石中，剑深深插入石中。
夫差（冷笑一声） 寡人今日将此剑镇于此处，我看谁能拔出？！（复大声道）勾践就像这剑，任它再锋利，也将永世为我吴国所制！
伍子胥（亦冷笑道） 迁怒器物，于人何损？匹夫之勇，焉能持久？
伯嚭 伍子胥，你，你，你竟敢以下犯上，诋毁大王！
伍子胥 哪里是老夫诋毁大王，实为君王蒙昧不明、愚暗太过！以人为剑，兵不血刃，不战而胜！这柄温柔剑，必然趁君主昏庸，行祸乱国政之实，与其任其今后酿成大祸，不若今日便将其铲除、永绝后患。
{伍子胥突然拔出身边佩剑，猛然向西施刺去。
[夫差眼疾手快，一下子将伍子胥的佩刀打落在地。
夫差（喝道） 你敢！
伍子胥（跌落在地上，依然骂声不已） 妖妃当道国事乱，昏王荒淫信谗言，穷兵黩武天地怨，生灵涂炭愧祖先！昏君昏君，老夫早晚能看到我吴国亡于你手之景！
夫差（气的发抖，道） 爱妃，你怎么看？
西施（十分平静，道） 宝剑有生锈之日，俊杰有垂暮之时，或许·······相国也不过是老了罢，故才神志不清、屡出疯癫之语。
夫差（注视着她，若有所思，道） 老了，老了······老且无用了。宝剑生锈当弃，谋臣老了，呵呵······
伯嚭 大王，‘同声相和，同气相求’，大王行仁爱事，仁者宜留，不仁者宜去呀！（上前一步，道）大王，伍子胥出使齐国时竟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氏·······这件事，大王想必早已有所耳闻了罢！
夫差（闻言大怒，强行抑制住情绪，道） 寡人能有今天，全赖赏罚严明！宝剑当赠英雄，相国，我看，这柄属镂剑寡人就赠与爱卿罢！
伍子胥（接剑，大笑道） 好，好啊，好得很啊！哈哈哈哈哈哈！
夫差（不满，道） 相国笑什么？
伍子胥 哈哈哈！臣笑，臣笑，是因蓦然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而失笑！伯嚭，你收受贿赂，通敌卖国，却摆出一副凛言直行的样子，你着实是一个不着钗裙、涂脂抹粉、善于乔装的娼人！西施，你这脂粉骷髅，蛇蝎丽人，嫣然巧笑，语笑盈盈，言之凿凿，鲜妍美貌的皮相之下藏着一颗混淆视听、颠倒黑白、欺君罔上的祸心，你却着实是一个不着官帽、狐媚惑主、乱政祸国的弄臣！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宵小得志，妖邪横行，臣子是不着钗裙的妖女，妖妃是不戴官帽的佞臣，荒谬披了合理的外衣在世间正大光明地穿行，奸佞转了忠直的面容在人前如娼妓一般取宠卖笑！荒唐，荒唐，这是一个怎样的黑白颠倒、光怪陆离的世界！老臣如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滑稽本相，焉能不笑呢？！
伯嚭（指着伍子胥，气得不住的颤抖） 你，你！
[西施依然站立着，纹丝不动，异常冷静。
[伍子胥狂笑。笑着笑着却又突然不笑了，转而咬牙切齿，面露狰狞之色。
夫差 相国这又是做什么？
伍子胥 臣恨！臣恨哪！
夫差 你又恨什么？
伍子胥 臣恨，臣恨我主贤愚不辨，昏暗不明！
夫差（怒，喝道） 大胆！
伍子胥（不为所动，继续道） 昏王，你迷恋虚名，不纳忠谏，喜听诬言；你谋略不足，信任小人，疏远贤臣；你暗于明察，专断独行，穷兵黩武；你宠信奸妃，废弃王后，背绝宗祠。小人得志，屡进谗言；美色蒙眼，枉杀忠贤！大臣勾心斗角，百姓流离失所，国风德化衰微！忘先王之嘱托，灭为君之大德！
夫差（大怒，以手指伍） 你！
伍子胥 梅伯炮烙，商荣碰殿，姜后剁手，比干挖心，夏架杀关龙逢，殷纣诛比干！昏王无道信谗臣，贤臣良将俱斩尽！昏王，你杀我罢，你杀我罢，你杀了我，你便与桀、纣合体了！我吴国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夫差 放肆！
[夫差怒不可遏，猛然将身边佩剑拔出，逼近伍子胥。脸色变得低沉可怕。
西施（见状，忙上前，道）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呀！
夫差将剑插回剑鞘。
伍子胥并无惧色，又转而放声悲哭。
夫差（厉声道） 你又悲什么？
伍子胥 臣之悲，其悲有三。臣悲，一为宝剑而悲。（接过属镂剑，将剑抽出，目视之，道）属镂剑啊属镂剑，你鞘似青蛇，刃如霜雪，红光紫气，良工锻造，历经数年方才磨砺锤炼而成，融天地之精华，荟日月之辉光！你如此一柄英雄宝剑，不斩内奸不诛外贼，却落得个斩忠臣诛良将的下场，宝剑啊宝剑，我替你而悲啊！
[夫差默然。
伍子胥（又道） 臣悲，二为己这付老朽之躯而悲。（抚己身躯）我这样一付身躯，一双目，生智慧，不生愚昧；一张口，吐忠言，不云佞语；一副心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佐君王，进专诸，荐孙武，破大楚，败强越！虽然老迈衰朽，如风中残烛，忠臣赤心却依然在胸腔之内跳动不已，英雄热血依旧在血肉之中奔流不息！你这样一付身躯，如今，竟被那无情无义、黑心歪尖之众所断送，我替你而悲呀！
[众皆低首，默然。
伍子胥 臣悲，三为世之忠魂而悲。我伍家世代忠良，忠孝贤良者有，叛逆奸佞者无，不想今日竟被这些魑魅魍魉、蛇鼠邑犬之辈所构陷，何其冤也！可想来，天下蒙冤之忠魂又何止子胥一人？古往今来，广袤华夏，有多少忠臣良将如子胥一般，忠心为国，心怀黎民，自感自身秉持忠义日月可鉴，却又无奈落得个忠言逆耳、触怒君颜、身陷囹圄、尸弃荒野的凄凉下场！忠君难，爱民难，忠君爱民两茫然！子胥不甘哪，子胥冤屈哪！（抬首望向天空）仰面太息，代这世上所有的忠骨冤魂向天探问 为什么敢进谏言却遭责难，为什么敢说真话反遭诬陷，为什么忠直正行性命难全？！臣，冤屈自抑，伤怀永哀，冤，冤，冤！
[西施闻此言，似有不忍之意，转身掩面而泣。
[伍子胥大哭，泪如雨下。悲泣了一段时间，又突然止住了哭声。
夫差（冷然道） 相国的话，说完了？
伍子胥 不，老臣的话还没有说完。老臣还有临行之遗愿。
夫差 所愿为何？说！
伍子胥 清白死直，前圣所厚！老臣活此一生，不求光耀门楣，不求全身而退，不求闻达立万，不求青史留名，纵然是蒙冤遭陷身丧命，在阴间我也要正道直行，不做冤鬼做忠魂！请大王于我死之后，将我的头放在高处，将我的眼睛挖出挂在吴国城墙上，我要亲眼看着越人进入我吴国，亲眼看到我主被越人围困投降的样子！
夫差（再也忍不住了，狂怒道） 你休想！你休想！
[夫差震怒，抽出佩剑将台上阶石一劈为二。
伍子胥 除非大王把我的尸首扔到深江中去，否则，无论我身葬何处，我都一定能看到! 哈哈哈！（大笑，自刎而亡）
夫差（怒道） 将死之人，居然还说出如此不详之语！寡人偏要将你扔到江中，让鱼虾鳖蟹等物啃食你的肉身，看你还能看到些什么！来人哪，将伍子胥之尸斩为数段，装在皮口袋之中，抛入吴淞江内！
众侍卫 是！（上，将伍子胥之尸抬下）
伯嚭 大王息怒，勿为这忤逆不忠之人而怒气伤身哪！
夫差（犹带怒色，良久，道） 你等先下去吧。（看向西施，道）美人留下，陪伴寡人散散心。
伯嚭、西施及众侍臣 是！
[伯嚭及中侍臣下
[收光
[幕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