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外婆讲的笑话
和大多数文学女青年一样,外婆也常常被责备为“毫无时间观念”。
比如,和大多数老师一样,上课喜欢拖堂。
这倒不算什么,毕竟再拖也拖不过课间的10分钟。她自己的拖延,才更具海阔天空豪放不羁的浪漫主义风格。
当年她教音乐和美术,但是爱好甚广,兼之自诩颇具文学素养,且不擅拒绝,往往一两句赞美便被俘获,故常常接了学校其他老师上公开课做幻灯片的活,回家帮人家画。
幻灯片的功能与现在的PPT一样,是辅助讲课、增加画面记忆。不过是纯手绘的,用很细的狼毫笔画在透明胶片上,填上颜色,再用专门的幻灯机,投影到屏幕上。
她画的那种幻灯片是用方形的硬壳纸中间剪出一个大圆形,胶片嵌在其中。胶片有两面,正面光滑,用来勾墨线,背面较涩,能吃住颜料,用来填色。放大出来都是圆形的构图,跟《我不是潘金莲》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
我从小看她画幻灯片,至少启蒙了两件事,一是看电影,二是做PPT。
一般没有美术基础的老师画幻灯片,就是把课本上的插图摹到胶片上,再填色,加上课程里的知识点或关键词,相当于把插图投影化。
但我妈是美术老师,又爱琢磨事儿,所以她都要从教学方案的策略出发,自己原创设计。她的手绘,有白描风,有水墨风,有版画风,都墨线清晰,色彩饱满,有时候还带动画效果,就是剪下小块胶片,一端用大头针在画面中固定,一端可动,类似皮影的方法。
所以她做的幻灯片挺受欢迎,一些老师除了上公开课要请她画,就是平时的课也找她帮忙,一句“张老师,你做的幻灯片又好看又好用,我上课都觉得轻松了”就可以哄得她殚精竭虑了。
她自己其实课也挺多,所有这些都只能回来加班干。别人一套幻灯片只有4张,她往往要做上8张,加上还要创意、绘制,不满意就用水洗掉重新再来。我经常被分配帮她看片子的墨水干了没,正面的墨迹干了才能在背面着色,也是一种体现匠心的活儿。
因为这样,她往往做得很晚,甚至通宵达旦。可能就是凌晨的时候睡两三个小时吧,再匆匆忙忙起来上班。
结果,迟到了。
他们迟到是要扣工资的。40多块一个月的工资,迟到一次要扣5块。而她帮别人画幻灯片都是义务的,没有报酬,也不体现工作量。印象中,也没有谁因为她画幻灯片而给她送过什么东西。
校长或教导主任每天早上站在校门口检查迟到,发现后还会当面批评。我妈非常生气,辛苦一场还挨批评扣工资,回家大为光火。
我说,你不会不接那些事吗?
以前怎样我不记得了,关于她迟到的最初印象就是从这里开始。
所以后来她所有的约会都迟到。有一次约好出去吃饭,我把车开到她家楼下,足足等了40分钟。
40分钟里,我们坐在车上打赌,说:猜,她现在出门没?于是打家里座机,总能被她接起。我们在车上爆笑,真是苦中作乐。
有时候还更久,其间我们打电话的次数也更多,我几乎要感觉到电话那头她的怒气了。我想起蜗牛与乌龟的故事。
今天约了晚上6点吃饭,餐厅离她家车程约20分钟,约好分头过去,她又是6点才出发。这已经算表现很好的了。
送她回家的车上,她兴致勃勃地对外孙们说:我来讲个笑话吧,有一只乌龟请蜗牛去买东西,过了很久还没见它回,乌龟就打电话给蜗牛说,你怎么这么慢啊?蜗牛生气地说:再催我就不去了!你们说,世界上最慢的是谁啊?
我说:是外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