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3】当“兴趣”已成往事

油画

这是一张P图软件生成的油画。

某天爬山时随手用手机拍了张照片，丛林小路，意境深远的样子。心血来潮，美图后，将光线加到恰到好处，然后生成了它。

普普通通，无真正的艺术品味，也少了艺术家作品深厚的美感。但望着这幅油画，内心无比激动，竟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想学画油画。

画油画的感觉一定是极美好的。安静忘我的描绘出内心的画面，心理学将此称为“心流”状态。特别怀念这种美好。

小时候，受既是邻居又是同年的敏的影响，我开始喜欢上画画。小学一年级，去敏家里玩，经常看到她拿着彩笔、蜡笔在画画，我心里特别好奇特别喜欢。那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画画。在家里用彩笔、蜡笔、铅笔画，在外面用粉笔画，当时我们生活的小院子里的操场上都是我们的“作品”。四年级，敏搬了家，我少了这位亲密无间的画友。没有敏的陪伴，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是画着画着，又渐渐开心起来。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总赶着在晚饭前把作业做完，这样晚饭后就有时间画画。画美术课本上还没学的图，画课外书上的卡通人物，自己想着画，先用铅笔画好，然后用水彩上色。每天都要画两三张才心满意足的去睡觉。院子里的小伙伴们在楼下疯跑疯叫，丝毫也不能让我分心，我只专注于手中的画笔。当脑子里一幅幅的画面被自己画到纸上，那种快乐无法言喻！可还是有很多遗憾，因为有些画面我画不出来，我天真的想：这样画着画着，或许有一天就能画出来了。

一天，班主任在班里通知，省里开展少儿书画大赛，感兴趣的同学可以交一副作品，在学校里选拔后交去县里，然后一起送去省里比赛。那天晚上，我比平时更快地做完作业吃完饭，然后开始画画。画着画着忘了时间，十点钟了，妈妈催促我睡觉。我说明天要交作业呢，还可能要选去参加比赛，我得画完。妈妈看我积极性这么高，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我早点睡。我继续画，头脑清醒得很，毫无睡意，甚至还有点小兴奋，沉浸其中，一点一点的描绘出脑子里的画面，忘记了时间。实在倦了，我升了升懒腰，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三点半了。我吓了一跳，嗯，马上就完成了。等我画完上床睡觉，已经四点多了。第二天早上，我一切照常的起床、上学，毫无倦意。后来，班主任还请来了中学的美术老师指导我，按照指导老师的意见我重新画了一幅。再后来，送去比赛的那副作品获得了省一等奖。知道消息后，我哭了，是为自己那天晚上的努力感动。原来画的那幅被奶奶拿回了老家贴在堂屋墙上，逢有客人来，奶奶就自豪地说，这是我孙女画的，还得了省里的大奖哩。听说奶奶在别人面前这样夸我，我又羞又急，多不好意思呀！

五年级，爷爷肺癌去世了。办完丧事回到家里的那天晚上，爸爸皱着眉头抽了一晚上的烟。第二天早上，爸爸对我说，好好学习，长大当医生。当时，不太理解爸爸为什么对我这么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陆陆续续从奶奶、爸爸那里听到他们过去的故事，才理解爸爸的心伤。

爸爸从小勤奋好学，五岁开始上学，十五岁高中毕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没能继续上大学，到村里的生产队做工。那时候年轻，有使不完的力气，爸爸拼了命的干活，哪里的活脏活累他就上哪里，绝对的先进分子。爸爸说，他这么积极拼命是有私心的，希望能够得到组织的认可，从而能够推荐他上大学。命途多舛，偏偏爷爷和管这事儿的人有私人过节，所以无论他怎么拼命努力，上大学的机会始终没有落到他头上。1978年高考恢复后，他两次参加高考，因丢了书本多年加之原来的教育质量较为落后等原因，爸爸与大学失之交臂。不久机会来了，市师专在县里招生，共招8个人。爸爸非常高兴，准备报考。可家里不同意，说那么多人考，你肯定考不上，就算你考上了，家里也没钱供你。当时是家大业小，人多口阔，家里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更别说能有钱供爸爸读书了。听闻家里的意见后，爸爸几次痛哭，在床上躺了几天粒米未进。爸爸是一个孝顺且懂事的孩子，绝非以绝食与家里抗争。只是他想读书想改变命运的愿望如此强烈，几次三番的打击，让爸爸觉得追求梦想无门，他太过伤心了，几近绝望。事后，爷爷发话，别难过了，你去考，考上了家里砸锅卖铁都得供。

据说当年全县有800多人参加了考试，爸爸考了第4名，如愿以偿的进入市师专读书。毕业后，爸爸回到了镇上的完中当老师。刚参加工作，爸爸非常敬业，把学校当家。我记事的时候，大概有三四岁了吧，很少见爸爸回来吃饭。稍微大点才知道，我家和爸爸的学校也不过500米的路程。工作不几年，爸爸因为业绩突出被破格提拔为副校长。后来也听爸爸讲了几位较为突出的学生的事迹。其中有个学生，聪明好学，读初一那年生父死了。家里无法继续供他读书，于是去了铁匠铺当学徒。一年后，这孩子有了继父。继父视其为己出，知道他是读书的苗子，硬是把他从铁匠铺里拉了出来送去学校。87年，这个学生以县文科状元的分数考上了人大。还有一个学生，聪明有余，但顽劣至极，经常逃学，不是去河里摸鱼捉虾就是去人家屋顶上房揭瓦。他妈妈和我奶奶是远方表亲，来找过爸爸几次，哭着说一定要看紧了狗子，不然人家一定要他把送去坐牢了。那几年，爸爸只有周末才回家，平时就在学校宿舍睡，并让那个调皮的远房亲戚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搬到爸爸的宿舍里住，吃住学习都在一起。后来，那个学生也收了性子，把那股聪明劲儿用在了学习上，88年考上了清华。爸爸在镇完中工作的那些年，八十年代中末、九十年代初，那些农村的孩子，很多都考上了大学，跳出了农门，从此改变了命运。

有了这些前人的命运改变史，“读书改变命运”的观念深入人心。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极大地促进了本地应试教育的强大盛行，所谓的素质教育在多数人眼里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加之本地经济落后，居民收入普遍不高，各类音乐、美术、舞蹈等兴趣班根本没有，什么美术特长生、音乐特长生也是高收入家庭的孩子才能读得起的。我们普通家庭的孩子有兴趣也就能自己捣鼓捣鼓，然后中途而废。咱玩不起。

六年级，要面临小考升初中了。有一天，爸爸语重心长和我谈了一次，意思是说：希望我长大了能当医生，救死扶伤，以后不要再画画了。一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画。二是画画能够促进形象思维的发展但不能促进理性思维的发展，对我以后理科的学习无帮助。三是家里的条件有限，没有那么多钱让我学美术，就算让我学美术，将来也就当一名美术老师，当画家是不可能的，在我成为画家之前就已经饿死了。前两条，我能去辩驳，但第三条，爸爸说得多有道理！这就是梦想和现实的差距！我流着泪，默默的收起了画笔和颜料。六年级确实很忙，每天晚上作业做到十点多，周末也被作业安排得满满的。那个时候，成绩也不稳定，要考重点中学，这样的成绩可不行。整个六年级，也没再画两张画了。

到了中学，见到高年级美术特长生画的画，觉得自己以前画的简直是幼稚，逊毙了。也见识了美术特长生枯燥无味的学习方式——并非自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要对着一尊石膏雕像用铅笔描上几个小时，我问自己能行吗？如果我真走这条路了，并不会觉得多有趣。我的“兴趣”多么易碎。

高考填志愿，我问爸爸，您不是希望我学医吗，我填省医学院如何？

爸爸原本轻松的脸又变严肃了，我觉得学医不好。

为什么？

你看，医生要是误诊了病人，那可是医疗事故，要担很大的责任。现在医院不好进，好一点的医院都要博士，你得读到啥时候啊，年龄大了，不好找人。

我懵了。

爸爸继续说。我觉得当老师好，我自己当了一辈子老师，特别知足。女孩子终究是要为人妻为人母的。你当老师，假期多，自己轻松点还能照顾到家庭。而且当老师不用担那么大的责任，讲错了，下堂课纠正过来就是了。如果能进咱们县的“柏杨中学”（县头号重点，一年能出好几个清华北大），收入又好（在当地算是高收入了），那是相当理想的……

接下来，我上了师范大学，并如爸爸所愿的那样成了一名老师，可谓女承父业。

至小学六年级放下画笔后，未曾发现有一件事能够让自己如此着迷。看到眼前这幅油画，激动得想要去学画油画，也未必是对画画真感兴趣，只是想着当时的“忘我”，尤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