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聊聊天吧
2008-1-30 今天五度，下雨了。
馨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快8岁，二年级。
她是那种拿起笔不知道怎么下手写句子的小孩。不知道那些学校的考试，和那一张张荒漠般辽阔的作文格子，会把这么个小小女孩弄得多么的不知所措，局促不安。
我讲课的时候，她基本思绪飘忽不定，一直保持在线对她来说很费劲。到了要写的时候，她会不停地举手：“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写。”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看来只有对她来个一对一了。
“喏，这里，当中写上今天作文的题目。”
我指着她干干净净一个字都没有的作文本。
她数了四个字，准备写。
“不对。你知道今天要写的是什么题目吗？”
“一滴慢慢落下的雨。”
“不错嘛！知道题目说明听讲了的呀！”
一听我赞她，脸上就笑了，人也放松了些。
“数数题目是几个字呢？”
她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数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个字！老师！”
她数完了，也知道自己数对了，很开心很自信地望着我，等待着我再给她一个肯定和赞扬。
“嗯，是呀！数对了。那你再数数作文本上一共多少格呢？”
她又低下头，认真的数着。
终于数完了。
“是十八格。对吗老师？”
闪亮的眼眸里，尽是期待。
“很棒啊！一次就数正确了。那除去我们要写的题目八个字，还剩下多少格啊？”
谁要是认为学语文不需要数学知识，那就大错特错了。不识数，连个标题都摆不正。
她眼珠不停的转着：“我想想啊！嗯，还剩，还剩十个格子。”
“好的。要把题目放在中间，应该左边右边各空几个格子呢？”
没学过乘法的她估计要掰着手指算算了。
“……5个！”
“真不错！来，数五个格子，开始写题目。”
她一笔一划地写着。
写到“落”字，她又扬起脸：“老师，这个字我不会写，我可以写拼音吗？”
“当然可以。”
题目算是写完了。她左看看右看看——“我觉得这个字写得不好。”
她那起橡皮擦，擦去那个“雨”字，重新写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给我一个灿烂的笑，问道：
“接下来呢？接下来写什么老师？”
我心里说：“刚才口头作文的时候你的脑瓜都在转些什么呢？就一个字都没过到你的脑子里呀！刚才的同学都很细致地把雨从天上的云，慢慢变成雨，慢慢下落的过程说得很仔细了。”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没有一点为自己刚听课不认真而愧疚的意思——她确实也不懂得，认真听课意味着什么。
好吧！
“我们现在再来一遍。老师提问题，你来回答。不过我有个要求，你要把你说的句子说完整哦！行吗。”
“嗯！”她用力的点头。
“下雨前，天气是什么样的？”
“黑乎乎的。”
“完整说出来。”
“天黑乎乎的。”
“天黑乎乎的，那个时候的云是怎样的呢？”
“很低，很多。”
“用天上的云连起来，会说吗？”
“天上的云很多，很低。”
“两句连起来呢？还记得上一句吗？”
“记得！天黑乎乎的，天上的云很多，很低。”
“很不错哦！就是这样子的。你已经学会了。先把这两句写下来吧。”
“好！我知道，开头空两格！”她一脸自信。
然后拿笔写了下来。
“接下来呢老师？”
“接下来要问你啰！”我看着她。
“现在，想想看，云里面都是什么？它们感觉怎样呢？”
“云里面都是小水滴，它们手拉手在一起。它们觉得好冷。”
“觉得好冷会怎么样呢？”
“它们会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对了，把这几句想一想，再写下来。要连在一起哦。”
这几句有了。写完了，她看着我，说：“现在是不是要写它们遇到风了？”
“风会给小水滴们带来什么变化啊？”
“它们会你撞我，我撞你。”
“对，那撞来撞去的结果呢？会怎样？会越来越怎样？你能说三个“越来越怎么样”的句子吗？”
“是不是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越来越多啊？”
“是的。不过，水滴在天上，越来越重，就会往下掉，对吗？可以把越来越多改一下吗？”
“越来越低。”
“连在一起说说看。”
“风来了，它们你撞我，我撞你。越来越大，越来越重，越来越低。”
我看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真的就下起雨来了。
“快到地面了。你看看外面，雨滴都落在什么地方上了呢？”
“落在树上，地上，水上。”
“那落在树上，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知道我知道。雨从树叶上掉下来，就像滑滑梯。”
“好棒！”我确实被惊艳到了，好有画面感，只有孩子的心里，才装着这样调皮的雨滴吧。
“把这句写下来吧。”
“雨滴落在水里呢？像什么呢？能象上面那句一样描写一下吗？”
她一笔一划地写完，又歪着头看我。
“落在水上，它画了个圆圈！”
“真的好棒哦！”
受到了赞扬的她信心倍增，写完这两句，她开始自己主动想下一句了。
“落在地上的，摔碎了。”
我看着她很认真的写完，高兴的把本子往上一举，递到我面前：“老师，我写完了！”
“你觉得开心吗？”
“嗯！”用力地点头。
“你看，写文章是不是好好玩啊。以后就这样去想就可以啦！”
第二天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拿着一本绘本书走过来，小小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轻轻依偎在我旁边，她说：“老师，你看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女生，我们两个聊聊天吧。”
这靠在我身上的轻柔得象只蝴蝶的小天使，把我当做她的同类，并且可以感觉出她是那么高兴我们是一样的。我有点被她撩到了的感觉。被人认同被人爱，谁不喜欢这种感觉呢？我喜欢，孩子更是如此啊。
“好啊。聊什么呢？”我微笑。
她打开绘本，指着书里面一张插图——左边是只粉色的小熊，戴着紫色的蝴蝶结；右边是只紫色的小熊，带着粉色的蝴蝶结。紫色的比粉色的大一些。
我问她：“是两只漂亮的小熊。”
她点点头，说：“嗯！你喜欢哪一只？”
我再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说：“我喜欢粉色的这只，这只很可爱。”
她开心地笑了：“这只是我呢！你知道我喜欢哪只吗？”
“都喜欢。”
“不，我喜欢那只紫色的，因为紫色那只是你。”
被人如此绕着圈表白，平生头一次。况且，她还是个那么纯洁那么美的小天使。
“老师，你知道我写不出来作业会怎样吗？”
“老师不知道。谁管你写作业呢？”
“爸爸。我每次写作业的时候，他会在旁边看着。只要我写错一个字，他就扯一下我的耳朵。”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伸出手搂紧她的肩膀：“疼吗？”
“疼。”她垂下眼帘。估计已经习惯了，她表现得很平静。
我却沉默了。
兴趣，绝不是斥责出来的，更不是讽刺挖苦出来的。若不能探寻和成全，也切勿粗暴和野蛮。
当一个孩子还没有学会那些我们多多少少掌握的写文章也好为人处事也好的所谓技巧时，千万要格外小心些。她们都是一块块未经雕琢的美玉，小心你手中锋利的刻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