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
早春才有的香椿,寻寻觅觅才买到,那是儿时的记忆,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小时候父亲常年不在家,母亲拉扯着我们姊妹几个艰难度日,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那时候平日里根本吃不到什么菜,除了白菜、萝卜就是腌好的香椿芽了。在我的印象中香椿芽好像是全家人唯一赖以生存的一道家常菜了,它朴实到一年四季都哄着我们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红薯、玉米和窝窝头。
文革期间,父亲被关”牛棚”,我们不得不搬到一个叫“破池村”的乡下去住。我们是村上为数不多的几户城里人,事实上我们远不比村里人的日子好过,他们有土地,我们什么都要拿钱去买。母亲忙于挣钱补贴家用,平日里根本无暇顾及我们,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能啃点干馍头、喝点面糊糊就已经暖到心里头了。那时候真不知道什么是菜,到了冬天,就只有腌好的香椿芽了。
在我们北方农村,很多人家中院落里都有这种香椿树,树杆很粗很大,高高得像擎起的一把大伞,枝丫蓬得很大,常常会漫过墙头,伸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总觉香椿树伟岸俊朗得像个帅小伙。
每到春季,一树树的香椿枝上挂满了刚刚发出的新芽,随风摇曳着,飘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嫩嫩的枝芽泛着古铜色的光芒,像一朵朵怒放的心花。小时候总觉得那颜色跟皇宫有关,梦想着有一天能穿上香椿色的裙裙,像西班牙女郎那样。
香椿季节很短,如不及时采摘,很快就会老去,新芽掰去,又会冒出新的一茬来。每当香椿树冒新芽的时候,大人们就会架着梯子爬上老高老高的树上去,把枝芽掰下来,用盐腌好,挂在院子里那根用来晾晒衣服的铁丝绳上。那绳子细细的,有点弯曲,在我的脑海中那绳子会说话,香椿芽们也会说话。刚摘下来的香椿芽,带着体温活生生地被摁在一个破旧的大的搪瓷盆里,上面撒上粗盐,母亲粗壮的双手在它们身上反复地揉搓着,粗大的盐粒子磨得盆底沙沙响。起初香椿芽们个个还吱楞着瘦骨嶙峋的筋骨抵抗着,不一会就都顺服下来了,脸也由古铜色变成了墨绿色,腌好的香椿芽们个个嗒拉着个脑袋,残兵败将似地骑在那根铁丝绳上,那是我们全家人一年的菜了。
每当晾晒香椿的时候,院子里就会升起好几根这样的绳子,摆龙门阵似的,绳不高,抬手就能够着,风起的时候,绳子左右摇摆着,像是在跳舞。我和五妹就会条件反射般得在这龙门阵里跑来跑去,你追我赶地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常常馋得不等香椿头腌好就生吃起来,叶子有点苦,粗粗的梗部最好吃,把皮剥去,露出嫩嫩的颈来,一口咬上去,又嫩又香又甜,仿佛咀嚼到了整个春天的味道。
如今母亲已经故去多年了,初春的香椿芽却还依然飘着香。
香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