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楚辞》——摘记（34）
学习阅读《楚辞》中《九章》第四章
抽思
“抽思”取自少歌部分首句“与美人之抽思兮”中的二字。关于《抽思》的创作时地，清人林云铭提出是屈原在怀王时作于汉北，蒋骥《山带阁注楚辞》也认为：“此篇盖原怀王时斥居汉北所作也。”《抽思》表达屈原被怀王疏远而被流放时，仍心系百姓，思念故土，意欲回归的真挚感情，以及心系怀王，而心境无由上达的愁苦。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产之不释兮[1]，曼遭夜之方长。悲秋风之动容兮[2]，何回极之浮浮[3]。数惟荪之多怒兮[4]，伤余心之忧忧。愿摇起而横奔兮[5]，览民尤以自镇。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6]。
【注释】
[1]蹇（jiǎn）产：忧思郁结。
[2]动容：动摇。
[3]回极：回旋的天极。
[4]数（shuò）：多次，频频。
[5]摇起：迅速跃起。横奔：飞快地奔跑。
[6]矫：举起。美人：这里代指怀王。
【译文】
心中苦闷思绪烦乱啊，一人长叹又增感伤。情思郁结不能化解啊，漫漫长夜无法入睡。感叹秋风猛烈撼动万物啊，何以竟使回旋的天极也变动不定？多次想起君王发怒啊，使我心伤忧苦无边。我愿疾起大步狂奔啊，目睹百姓的灾难又静下心来。总结幽隐情思来陈词啊，面向君王表明心意。
昔君与我诚言兮[1]，曰黄昏以为期[2]。羌中道而回畔兮[3]，反既有此他志。㤭吾以其美好兮[4]，览余以其修姱[5]。与余言而不信兮[6]，蓋为余而造怒[7]。愿承间而自察兮[8]，心震悼而不敢[9]。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10]。
【注释】
[1]诚言：约定。
[2]黄昏：日落的时候，古代于此时举行昏礼（即今婚礼）。
[3]羌：楚地方言，句首发语词。回畔：改道，改路。
[4]㤭（jiāo）：同“骄”，骄傲，傲慢。
[5]览：向他人展示。修姱（kuā）：美好。
[6]不信：言而无信。
[7]蓋（hé）：通“盍”。造怒：生气。
[8]间（jiàn）：间隙，机会。
[9]震悼：内心震恐的样子。
[10]怛（dá）：痛苦，忧伤。憺憺（dàn）：忧心忡忡的样子。
【译文】
从前君王和我曾约定啊，要于黄昏时分相会。半路上他却改了主意啊，转身而去有了其他的想法。向我矜夸他的美好啊，对我展示他的才能。跟我说好的话不算数啊，为什么还对我怒气冲冲？我希望寻找机会表白自己啊，心里又害怕不敢肆意行动。悲伤犹豫盼望能进言啊，心中忧愁难安。
兹历情以陈辞兮[1]，荪详聋而不闻[2]。固切人之不媚兮[3]，众果以我为患[4]。初吾所陈之耿著兮[5]，岂至今其庸亡[6]？何毒药之謇謇兮[7]，愿荪美之可完[8]。望三五以为像兮[9]，指彭咸以为仪[10]。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11]。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注释】
[1]历：列举。兹：此。
[2]详（yáng）：通“佯”，假装。
[3]切（qiè）：正直，恳切。媚：讨好。
[4]众：这里指谗佞小人。
[5]耿著：光明，明白。
[6]庸：乃。亡：忘。
[7]謇謇：形容忠贞正直的样子。
[8]完：发扬光大。
[9]三五：“三”指三王，即禹、汤、周文王；“五”指春秋五霸。
[10]彭咸：传说是殷商时的贤人。仪：法式。
[11]亏：缺失，消歇。
【译文】
列举心事来陈辞啊，君王却佯装耳聋听不见。本来正直的人就不会阿谀奉承啊，一众小人果然把我当作祸患。当初我所陈说的话清清楚楚啊，难道如今竟全都忘了？为什么总是这样忠心正直啊，是希望君王美德能发扬光大。仰慕三王五霸以他们为榜样啊，指着古贤彭咸以他为楷模。倘若如此，还有什么终极不能达到啊，从此声名远播将会流芳百世。善心不会自外产生啊，名声不会凭空出现。谁能不付出便有回报啊，谁能不播种就有收获？
少歌曰[1]：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2]。㤭吾以其美好兮[3]，敖朕辞而不听[4]。
【注释】
[1]少歌：古代乐章结构的组成部分，有小结、收束的作用。
[2]并日夜：即夜以继日。无正：无从论证、评断是非。
[3㤭（jiāo）：同“骄”，骄傲，傲慢。
[4]敖（ào）：同“傲”。
【译文】
少歌说：跟君王表明心事啊，夜以继日却得不到评判。向我夸耀他的美好啊，傲慢地将我的言语放置一边。
倡曰[1]：有鸟自南兮[2]，来集汉北[3]。好姱佳丽兮，牉独处此异域[4]。既茕独而不群兮[5]，又无良媒在其侧[6]。道卓远而日忘兮[7]，愿自申而不得。望北山而流涕兮[8]，临流水而太息。望孟夏之短夜兮[9]，何晦明之若岁[10]！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11]。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12]。愿径逝而未得兮[13]，魂识路之营营[14]。何灵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与吾心同！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从容。
【注释】
[1]倡：同“唱”，古代乐章的结构组织形式之一，作用是发端启唱。
[2]鸟：屈原自喻。南：指郢都。
[3]汉北：汉水以北的地方，屈原当时被迁于此。
[4]牉（pàn）：别离。
[5]茕（qióng）：孤单。
[6]良媒：好的沟通者。
[7]卓：同“逴（chuō）”，远。日忘：这里指被怀王一天天地淡忘。
[8]北山：当是郢都附近的山，或谓即郢都纪南城北的纪山。
[9]孟夏：阴历四月，初夏时节。
[10]晦明之若岁：形容度日如年，难以入眠。
[11]夕：晚上。逝：去，往。
[12]南指月与列星：这里是说在由汉北往南去往郢都的路上，靠着月亮与群星来辨认方向。
[13]径逝：一直前往，返回郢都。
[14]识（zhì）：辨认。营营：形容来回走动的样子。
【译文】
倡说：一只鸟儿从南边飞来啊，栖息在汉北。容貌美好清丽动人啊，却独在异乡离群而居。既已孤身一人不能合群啊，又没好的媒人在旁帮忙。旅途遥远日渐被人遗忘啊，想要自己陈说却没有机会。望着北山落泪啊，对着流水感叹。初夏夜晚本来短暂啊，为何度日如年却难以入睡？想起回郢都的路途那么遥远啊，灵魂一夜之间多次前往。不知那道路是弯曲是笔直啊，只好靠着星月指认南去的方向。多想一直前往到达郢都却不被君王接受啊，只有灵魂辨认那来往的路途。为何灵魂那么忠信正直啊，别人的想法和我却不同！信使孱弱，没媒人通路子啊，还有谁知道我的言行思想。
乱曰：长濑湍流[1]，溯江潭兮[2]。狂顾南行[3]，聊以娱心兮。轸石崴嵬[4]，蹇吾愿兮[5]。超回志度[6]，行隐进兮[7]。低佪夷犹，宿北姑兮[8]。烦冤瞀容[9]，实沛徂兮[10]。愁叹苦神[11]，灵遥思兮。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道思作颂[12]，聊以自救兮。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注释】
[1]濑（lài）：沙滩上的水流。
[2]溯（sù）：逆流而上。潭：水深的地方。
[3]狂顾：急切地环顾四周。
[4]轸（zhěn）：通“畛”，田间道路。崴嵬（wēiwéi）：形容石头高低不平的样子。
[5]蹇（jiǎn）：通“骞”，使……艰难。
[6]超回：徘徊。志度：通“跮踱”，意即踯蹰，徘徊不前。
[7]隐进：指缓缓前进。
[8]北姑：地名。
[9]烦冤：形容心中忧愁烦闷的样子。瞀（mào）容：当为“瞀傛”，心情烦乱不安。
[10]沛徂（cú）：颠沛困苦地行进。徂，去往。
[11]苦神：伤神。
[12]道：通“导”，表达，表述。颂：指本文。
【译文】
乱辞说：长长的沙石滩上流水湍急，沿着深潭逆流而上啊。心神迷乱顾盼南行，聊且解慰我的心伤啊。路上石头高低不平，让我回家的路途艰难啊。迟疑着，缓缓前行啊。心烦意乱，停歇在北姑啊。哀叹悲伤，走得实在艰辛啊。忧愁叹息，黯然伤神，灵魂仍在思念故乡啊。路途遥远，居处幽僻，又没人为我通报啊。表达忧思写下歌词，姑且自我解脱啊。忧郁心绪不得舒畅，这些话该向谁倾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