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叶2.1
“玩完就回家吗?”
海浪漫过年轻男子的脚踝。
“等一下吧,我还是第一次来。”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
“又不是最后一次。”
他笑着说。
“我也希望不是。”
女孩道。
“那我们玩点新的东西吧,”他说,“比如把我埋在沙子里?”
“不想玩这个,感觉你会死掉。”
“不会啊,我的头露在外面,我可以大口呼吸,”他伸着舌头,像小狗一样快速喘气,“试一下吧。”
白色的浪花化作透明的海水,从他的脚边褪去。
“我不想玩这个,”女孩低着头,“我们堆沙雕吧?”
“我们已经堆一下午了吧?你还要堆?”
“还要堆。”
“那好吧,”男子蹲在地上,笑着说,“这次想堆什么。”
“想堆黑夜。”
天边,一轮暗红色的残阳沉入海里。
……
初夏结束的时候,阿源的生命走到了尾声,按照医生的说法,他最好能赶紧去医院治疗,如果现在去医院,还能苟且续命大半年,过段时间去医院,恐怕没多久就死在医院里了。
“但是我还没玩够诶,现在住院,我会再也没机会出去玩的吧。”阿源说。
“你最好想清楚是玩重要还是生命重要,再想想你死了你家人会有多伤心。”医生说。
“那也得考虑钱的问题吧,万一我家人掏不起治疗费呢。”
“不会要掏多少治疗费的,你又活不了那么久。”
“反正都要死,如果我死快点的话,家里人掏的治疗费就更少了吧?”
“你就不考虑你家人的感情吗?”
“当然考虑啊,”阿源站起身来,笑着说,“所以我一定要开开心心地面对死亡。”
曾经因为疾病彻夜无眠的阿源,在这个瞬间选择了快乐地面对生命的终结。
并且无比坚定。
……
在之后的那个暑假,阿源和他的女朋友舒琴一起去海边,在路上告诉了舒琴他的病情,舒琴笑了笑,不相信他,然后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要他拿出证据。
“是重病哦,你确定要知道?”他说。
“哼,你干嘛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她不开心。
“为什么不能说不吉利的话哦?”阿源笑着说,“又不是不说不吉利的话,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你别说了。”舒琴打断他。
“好啦,给你看啦,”阿源从包里掏出一张A4纸,“看吧。”
上面是医院开具的证明,盖着市人民医院的签章。
“是假的。”
舒琴笑着拍开那张纸,然后在半夜惊醒的时候哭成泪人。
“你都不安慰我,”舒琴一边哭一边说,“我都哭成这样了你也不安慰我。”
阿源抱住了她,然后舒琴哭得更凶了,一直哭到天亮。
天亮之后,舒琴的动静终于小了一点。
“所以这是最后一次来海边吗?”
“很可能是的,”阿源说,“不过如果将来我的骨灰洒进大海,就可以再陪你一次了。”
答应你的海边之旅,迄今已两年,很抱歉以这样的形式展开。
“我再也不哭了,”舒琴抹掉泪痕,但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我要陪你开心地度过最后这段时光。”
……
“我们堆沙雕吧,”舒琴笑着抬起头,“一起堆吧。”
“这次想堆什么?”阿源笑着问她。
“想堆两居室……”
舒琴一边说着,一边在沙地里竖起矮矮的墙壁。
阿源站起身看着远处,“可是浪变大了,可能是涨潮,两居室的话……可能要抓紧时间。”
“那只堆一居室好了。”
“一居室啊……不会挤吗?”阿源笑。
“不会挤啊,我和孩子睡。”
“好吧,那就堆一居室吧,要快点。”
阿源蹲了下来,浪花冲散了雨水的声音。
……
快开学的时候,阿源住进了医院。
“让你早来你不来,这次命不长了吧?”
“但也少交了很多钱啊。”
“到你快死的时候就不这么说了。”
阿源听到这句话,也只是笑了笑,现在的他频频呕血,疾病已经在吞噬他的内脏和血管,当然,呕血的时候他会背着舒琴,尽管舒琴也全都知道。
第二天,阿源的父母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得了这个病的?”妈妈问。
“大概半年前吧。”阿源笑着说。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爸爸板起脸。
“其实说过。”阿源笑。
“不可能,这么大的事,如果说过,我们肯定会知道。”爸爸怒道。
“大概一年半前,我和你们说我身体不舒服,”阿源笑道,“其实是同一个器官,一年后,突然就不可挽回了。”
阿源说完这句,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阿源干脆躺在病床上休息。
“我想留下陪儿子。”
再晚一点的时候,妈妈轻声说。
“你回家,我来陪儿子。”
于是爸爸用威严战胜了妈妈。
天很快亮了。
爸爸一夜白发。
“阿源,”爸爸懊丧地说,“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对不起你。”
“我知道了,”阿源笑着说,“原谅你了,回家补觉吧。”
“你没有原谅我。”
“那要怎么才算原谅你呢,一定要嚎啕大哭吗?”
“我不知道。”
爸爸顿了一会儿。
“儿子,你的病是一定能治好的。”
“我知道。”阿源笑。
“你一定要有信心。”爸爸大声道。
“好的。”阿源还是笑。
“我们倾家荡产也会给你治。”爸爸板着脸。
“好——的。”阿源拖长语调。
“一定要有信心。”爸爸的声音充满力量。
“那是当然,”阿源笑着说,“快去上班吧。”
“不,我不要去上班,”爸爸瞪着眼睛,“我要在这里陪儿子。”
“好啊。”阿源笑。
“儿子,”爸爸大声道,“你就没有话想对我说吗。”
阿源收起笑容。
“其实也有吧,”阿源轻轻地说,“纵使爸爸的陪伴非常珍贵,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病房里传来巨大的吼声,几个护士从值班室跑来,冲进病房。
爸爸在十一分钟后离开。
原本光明的白天因为窗帘的原因变得格外暗沉,阿源索性拉起被子睡觉,于是从明媚的上午一直睡到下午,噩梦让他的汗水浸湿了棉被,频频转醒,但又频频睡着。
傍晚的时候,乌云遮住天边的残霞,从云端闪烁起亮蓝色的电光,巨大的雷声如同野兽的吼声,连绵不绝地灌进他的耳朵里。
他反倒来了精神,开了灯,起身坐起,看着窗外出神。
“他在里面。”外面传来护士的声音。
有人来看我,他这样想道,会是谁呢?
“他睡一天了,”护士又说,“这会儿好像坐起来了。”
门被推出一条门缝,纤纤玉手从门缝里伸出,抓住门板,然后缓缓推开。
“休息得怎么样。”
是舒琴。
“这会儿还不错,”他微笑,“下大雨也要来看我哦?”
“恩,”舒琴笑,“给你带了吃的。”
她端到阿源唇边,想要喂他,但阿源伸手接了下来,右手拿起调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还没有那么弱吧,”阿源又吃了两口,“暂时还不用喂。”
“你慢点,”舒琴笑,“开学以后可以天天买给你吃。”
说完这句,病房里只剩下阿源狼吞虎咽的声音。
“对了,你帮我一个忙吧。”阿源一边吃一边说。
“什么事,这么见外。”
舒琴笑着接过阿源的碗,还想说什么,却蓦然发现,阿源已经收敛了笑容。
“是很认真的事。”
阿源看着她,然后皱起眉头。
“什么事?”
舒琴问。
“是我的数学作业,”阿源一字一顿道,“可能开学以后,我就没有能力完成了,你知道,我的病很重,再过几周,可能就没有力气下床了。”
“你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比病还重要吗?”舒琴问。
“但没你重要。”阿源笑。
舒琴看到他的笑容,感到内心一阵抽痛,“你说吧。”
“我希望,你能代我完成数学作业,”阿源的眼睛里折射出光辉,“可以的话,请绝对不要抄袭。”
“好,”舒琴说,“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阿源顿了顿,“这是最后一次拜托你了。”
“放心吧。”
舒琴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