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重人格和抑郁症

二、一起上学(上)

2018-08-19  本文已影响4人  落尘公子
四面是海,何处为家

整整一个暑假,足以令两个孩子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了。

从一年级开始,到初中结束,海棠和杜鹃一起度过了童年,走过了少年,直到在青年的路口分道扬镳。

从七岁到十七岁,整整十年的时间,足够一棵小树长成一棵大树了。

她们一年级是同桌,丛书包,铅笔,本子,到橡皮都是同一款式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也只有颜色。

她们的衣服也是一样的,因为是小姑和妈妈一起去买的,其实实际上也是小姑买的,因为妈妈在小姑面前说的最多地一个字就是嗯。这也不能怪妈妈,因为就连奶奶在小姑面前说得最多的也是这个字,那个时候小姑还没有出嫁,而妈妈也还不敢光明正大的表达出她对奶奶的不满。

海棠和杜鹃两个装扮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海棠的头发依然是狗啃似的短发,而杜鹃的头发却被小姑灵巧的双手编成了两个漂亮的长辫子,高高地在她漂亮的头颅两边翘起再垂下来。

小姑对二姑家的孩子,或者说对二姑一家有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本能的喜爱。能够被她编头发的殊荣只有二姑家的孩子和姐姐才享有,大姑家的孩子和海棠几乎从来都没有过。即使有,也是能够看得出来的敷衍了事。

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加重了海棠的自卑,因为她把一切都归结于自己不漂亮的缘故,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配得到杜鹃所得到的一切,因为大人们的行为好像就是这样表示的。

海棠发了疯一样地想要留长发,但是直到二年级她才被允许可以自己从现在开始蓄长发,有一个条件,就是她必须自己收拾自己的头发,每天要自己洗头,长了虱子要自己——头。

不管怎样,海棠还是很高兴很高兴。

但是这一年却发生了一件让海棠和杜鹃的关系第一次眼中破裂的事。

她们两个居然打架了。

确实是打架,起因不明,结果是海棠第一次发现了自己表演生涯中的强敌。

杜鹃在学校的时候一直维持着自己柔弱文静的淑女风度,然而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这让一直走在她前面并且先她一步走进家门的海棠有点不知所措。

由于刚才已经大着嗓门地叫了一遍在家的大人,这是从小被大人教着的,看到长辈就要大声地叫他们,以示尊重,海棠没有了退出门口的余地,她转过头,一脸惊愕地看着被大人们团团围在中间的哭得一塌糊涂的杜鹃,事实上她有点害怕,从小遇到事情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害怕,因为从小如果发现有人闯祸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只要她站在现场,就会不可避免地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这直接导致了很多年来海棠都为了避免别人的指责而拼命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从而犯下更多更大的错误。

意料之中的,海棠遭到了三番前所未有的攻击。

第一攻击是奶奶,她先去厨房拿出了她几天前买来拜老爷拜完就藏起来的糖果,使出浑身解数哄完杜鹃后,就一转身抓起海棠的胳膊,大踏步地往一间屋子里走,同时顺手抄起脚边的一根藤条。

进屋,锁门,打人。

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几乎所有的父母都认为当他们认为孩子做错了事情的时候,殴打孩子是他们的一项理所当然的权力,而当海棠的父母都出门去工作了的时候,殴打孩子这项权力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爷爷奶奶的身上,几乎所有的大人都信奉棍棒之下才有他们所认为的那种好孩子。

就在海棠还在为自己的伤口而抽泣的时候,晚上六点多妈妈回家来的时候,二姑又含沙射影地说了句话,这足以海棠再次遭到来自暴脾气的妈妈夹杂着痛骂的殴打。

妈妈没有把海棠拖入那间阴暗的小屋子,她一边挥舞着藤条,一边大声地破口大骂,用的是这个地区几百年生生不息流传下来的母亲对一个孩子最恶毒的谩骂的方言。

妈妈骂的很大声,很大声,隔着几条小巷子都能听到她的骂声。

那时候的海棠很害怕妈妈的骂声,她总是宁愿多挨几下打,也不想听到那些会刺痛她的心的谩骂。

那个时候她的心事还没有遭受这个尘世清洗的粉红色,她悲哀地为那些并不被妈妈放在心上的谩骂而伤心落泪,但是她落泪的同时还不能够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一边打她,一边还骂她,骂得那么大声,足够穿破二姑一家的耳膜,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悲哀。

也是所有一边痛骂着自己的儿女一边自己在心里流泪的母亲的悲哀吧。

就这样,三年级的时候,海棠跟杜鹃便没有再次读同一个班了。四年级也没有。

以前,海棠只以为那是学校排班的结果,直到长大后她才明白在一个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的学校里还能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呢?所有的结果都是人为的结果罢了。

这些暂且不说,因为从三年级开始,有一些东西渐渐发生了变化,或者说有一些东西的变化渐渐地在这些质地柔软的粉红色的小心灵上留下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痕迹。

杜鹃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他们家自己的房子去了

海棠并不怎么在意这些变化,因为她们两个还是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根本不在乎各自的家庭,彼此的家境,好像她们两个生来就是朋友,而且应该一直就是如此。

事实上以海棠当时的心智,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东西。

她只会不断地在意别人对她的态度,别人对她的眼光。

她竭尽全力,掩藏起那个真实的自己,只为了讨得那个闭塞的小山村的一个小学校里所有老师的欢心。

她每天都很努力地学习,每次期中考试期末考试都要拼了命地考第一名。

她努力地扮演着老师眼中的乖乖学生,上课专心,作业认真完成,从不犯错,从不开小差,一个玩美的好学生。

她还努力地扮演着别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大声地叫着在路上或者在什么地方遇到的那些大人,对他们露出最得体的微笑,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只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容。

竭尽全力地讨所有她喜欢的和她讨厌的人的欢心。

以一种丑陋的姿态匍匐在一群丑陋的人的脚下。

她使所有那些自认为不会得到什么尊重的人自认为在她那里得到了很大的尊重。

这所有不堪的举动都由于留在海棠身上的一个伤疤。

就在一年级开始不久的时候,那个时候杜鹃刚刚来到这里,海棠还是一个半假小子状态的女孩子,是的,尽管她的头发像狗啃一样,尽管她的由于长时期的户外活动而晒得黝黑,尽管她说话声音很大,而且向她的奶奶和妈妈一样粗鲁,但是,所有这些都无法抹去这个事实,那就是她也是一个女孩子,她也会在她生命中的某些时间段不可遏制地喜欢上,或许可以用喜欢这个词吧,一些她后来觉得很俗的男生。

那个时候也一样,而且她还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表达了她所谓的“喜欢”,结果是,海棠,读小学一年级的海棠,遭到了她的同班同学,那个她喜欢的同学的哥哥的殴打,至今在腰部肋骨以下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伤疤,记得那个时候,这个伤疤曾经让她疼得直不起腰来,那个男生的哥哥还恶狠狠地说“离他远一点,你这个外省仔。”

海棠当时好想当场喊回去,她想说虽然她的爸爸是他们眼中的外省仔,但是她不是,她想说她不是外省仔,还有一些别的为自己辩解的话,但是她的嘴里酸得发苦,她的不争气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屈辱地打转,当她终于缓过劲儿来想要说几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

她回家了,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当然,没有人发现。尽管她自己当时疼得要死。

从那之后,海棠发了疯似的学习。

她在学校越来越受欢迎,但同时她在家里也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

好像她在外面有多压抑自己的本性,在家里这一切就会反噬一样以加倍的程度不可阻挡地从她性格中的阴暗面流露出来。

那些冒着泡泡的咕噜咕噜叫着的浓稠的黑色液体,在她的脑子里流淌,最后从她的嘴里流泻出来。

她讨厌她家里的一切,同时她家里的一切也都以同样恶狠狠地态度回敬着她

她对家里的一切都充满怨气。

破旧的房子,粗鲁的大人,还有那些永远也听不完的充满着怨气的骂声。

她总是自己跟自己抱怨着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一切不公,比如家里所有的人都对姐姐百依百顺,但却对她视若无睹,而且心情不好时还会对她拳打脚踢,而姐姐似乎从来没有遭受到过任何殴打,因为姐姐会反抗。

要是有人胆敢无缘无故骂姐姐或者打姐姐,姐姐就会竭尽全力进行反抗,而且很明显,这些反抗都很有效,至少人们在看到了她鲜明的立场和原则之后都不会轻易地去触犯她的底线,同时大概也会在心里暗暗地为她能够拥有自己鲜明的底线而赞叹,又或者,人们天生就趋向于欺负那些看起来比他们弱的,那些不断退让的,没有一点底线的,能够被按着头,一直按着头,沉到泥潭里去,甚至在他们的头顶快要沉入泥潭时还要恶狠狠地揣上一脚,然后再用那些用方言说出的恶毒的谩骂结尾,而在他们做完这些之后,那些被凌辱的人甚至不敢在泥潭里咕噜出一个小小的泥泡泡。

从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承受这个世界的不公的海棠在那些明显是侮辱的场合中只敢默默不语,而她的懦弱便宿命般的为她招来更多的不公。

她懦弱胆小,但偏偏又细腻敏感。

有一个她在世俗中卖力地表演,然后有另一个她像一个幽灵一样悄悄躲在暗处,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她身边的这些大人,观察着他们的动作,神态,甚至从他们的语气里嗅出一丝一毫他们对她以及对别的孩子的差别。

然后再为这些差别委屈,抱怨别人,责怪自己,最后从中琢磨出别人喜欢的那个她,然后竭尽全力地去扮演这个人。

这个人,不是她自己。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从她还不能真正地认识自己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以一种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方式在一点一点地失去自己。

她一直在跟自己抱怨为什么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自己,为什么她不能像别人一样轻易地通过各种手段分析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轻松地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原来,她那里还有自己呢?

她表演得越完美,就意味着真实的自己离自己越远。

最后只能在自己所有的面具里挑选一张看起来不好不坏的,然后欺骗自己,瞧,真实的我不就在这里吗?不就在这里吗?哈。

事实上比别人更早的经历的残酷让她有更强烈的寻求庇护以及依靠的本能。

比如在家里,当她发现在家里几乎没有一个大人更加喜欢她的时候,她把目光瞄准了爸爸。

她细细地观察着家里的大人,她从奶奶面对爸爸时闪烁的眼光以及说话的语气中判断出,奶奶对爸爸有一种畏惧。

海棠需要这种畏惧。

所以,尽管爸爸是她在学校受到的所有“侮辱”地根源,尽管爸爸跟她结合看到的自己别人家的爸爸以及她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来的她想要的爸爸有非常大非常大的差别,爸爸很粗鲁,动作,语言,他来自一个遥远的省份,一个行为方式语言方式思考方式都和这个小小的南方乡村格格不入的地方,四川和广东,这两个地方到底有多远呢?

或许两个地方的距离不应该仅仅用土地的广阔来衡量,还应该算上在两个差异很大的区域文化下成长起来的人在相互碰撞时心灵之间的距离。

这是只能用时间来度量的差距。

但是海棠还是尝试着去做了。

凭着她生来的善于献媚的本领,每次爸爸一走进家门,她总是第一个满怀热情地喊出声,在爸爸闲下来的那些时刻,在别人都自己躲起来以避免跟爸爸见面然后在那个共同的屋檐下做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海棠表现出了她对爸爸极大的热情与尊敬。

她当然捕捉到了爸爸在一遍又一遍地讲述着他只上到高中的遗憾和自己因为经济状况不得不中断学业时透露出来的隐隐的炫耀的意思,她结合自己的观察和想象在心里创造了一个可能的爸爸的形象。

她根据自己的判断,采取了一系列能够讨得他的欢心的举动。

首先当然是比别人多好多倍的尊重与热情,接着海棠时不时就会找一些题去问问爸爸,努力在爸爸的面前也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前提当然是每个学年结束时的第一名的奖状,不过在这样一个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的闭塞的小山村考第一名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因为在很多人都很努力的同时也有很多人小学还没毕业就辍学了。

就这样一天一天,在其他人鄙视的目光下,很多年后,海棠才从姐姐的口中她对自己这一做法的评价,鄙视,是的,是这个词,一个从小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去争取总是张口寄来,闹一闹小情绪就会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的女孩,对另一个女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表现出来的奴颜婢膝的鄙视,与不屑,在其他人的鄙视,以及自己对自己的鄙视之下,海棠开始了一种对爸爸的扭曲的爱恨交织的矛盾的复杂的父女之情。

也许有的人真的是生来就有当奴隶的天分的,天分。

海棠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讨身边所有的人的喜欢,就连学校小卖部那个凶巴巴的老阿姨,那个被所有同学在背后偷偷叫老巫婆的老阿姨,海棠也会不由自主地露出讨好的笑脸,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得到她的好态度的回应。

但是她的努力,她的谄媚的笑脸,为她在学校赢得了所有老师的赞扬。

几乎所有教过她的老师都对她有一个极好的印象。

她想要讨好所有的人,最后这几乎变成了一种对自己的病态的要求。

这当然为她赢得了在家外面的世界的极好的声誉,在那个小小的闭塞的小山村,人们似乎极热衷去拥有一个极好的名声,就好像在外面有一个被人口口相赞的好印象,不管在家里的表现有多粗鲁,他都会有一个高人一等的身份一样。

然而,在外面得到的称赞越多,她的弦就崩得越紧。

她还没来得及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人格,就拥有了好多个人格。

因为每个学年都能拿到一张第一名和一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海棠很快就在学校的老师中出名了。

其实整个学校就那么几个老师,老师们上完课后坐下来聊天总会聊到这么一个成绩优秀又异常乖巧的好孩子,是的,一个好孩子。

因此,从二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一,海棠每年都当班长。

所以,她拥有了一个自信的人格。

三年级的时候,海棠和杜鹃分班了。

她们也拥有了各自的朋友圈,她们不再一起手拉着手一起去上学了,在一起说悄悄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一般都是海棠在说,然后杜鹃带着她那种天生有点傲气的声音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且毫不留情地评论。

三年级的时候,荷叶是杜鹃地同桌。

荷叶家在海棠的家的前面。

有时候,在傍晚夕阳洒满山坡的时候,荷叶会悄悄跟海棠说起杜鹃在学校里的一些事情,这并非出于一个孩子的勾心斗角,而是长期处于大人之间相互鬼鬼祟祟嚼舌根的环境下情不自禁的模仿。

由此,海棠知道了不跟杜鹃同桌时发生在杜鹃身上的许多事情,比如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农村小女孩之间皮肤白皙的杜鹃是如何地闪闪发光,以至于她每天都能够收到一封来自于男孩子的情书,同班的,不同班的,同年级的,高年级的都有,还有一些男孩居然还会为了她打架。而她本人更是不用担心会犯什么错误,因为就她娇滴滴我见犹怜的外在形象来看,无论她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都会被轻易地原谅。有一次在二姑与妈妈的闲谈中,海棠得知杜鹃在家里扫地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她爸爸最爱的一套茶具,价格不菲,然而当她在爸爸回家的时候主动承认错误时,她爸爸非但没有怪她,还反而安慰了她并给了她奖励,虽然这在现在看来是十分正确的教育观念,但是在那个落后的山村落后的年代,在那个海棠连在饭桌上打破一只碗都会招来无尽谩骂的时代,这样的事情在海棠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尽管海棠表示出对这些听来的一件件发生在杜鹃身上的故事嗤之以鼻,但是当她还在学校里来自一些男同学的鄙视中挣扎,当她还在家里来自大人的谩骂以及来自小姑的故意针对中艰难呼吸的时候,她无形之中对于与她身处相同地理环境,与她相同年龄,甚至有时候过年的新衣服都会买一模一样的杜鹃,享受着这些她常常在梦里让自己享受的待遇,感到无比的羡慕,当然她本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这种羡慕又在无数的折射只下形成了她人格的自卑,在家里用自己的刻薄言语来引起别人注意的自卑,在学校通过牺牲种种同龄人的乐趣逼自己刻苦学习以拼命讨好老师,讨好所有人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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