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

琉璃瓦的鸱吻之上，一弯冷月铉铁似地高挂天际，冷漠窥探人世恩怨交集。

在敦亲王府的朱红大门之后，两名嬷嬷正窃窃议论——

“听说呀，五庶福晋死状甚惨，七窍流血，手脚黑肿，庶福晋吐出的血，把王爷赏赐的古玉都染得透红的，也不知是谁下的毒，如此狠心，闻所未闻。”

“欸？你不知道？王爷随万岁爷秋狩，留在府里的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能有这般能耐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是说……?”这嬷嬷一壁斜溜着眼珠子低声疑问，一壁伸出食指悄悄指了指东边儿的殿宇，又道：”也不稀奇，大太太向来是难容人的。“

话音甫落，一柄匕首横穿说话人的喉，另一名嬷嬷惊叫出声，群鸟扑棱棱从远处黑影交错的枝桠间飞起，划破王府宁静。

沾血匕首一收一放，直刺惊叫者的心脏。

次日一早，芬儿便火急火燎将两名嬷嬷遇害的事说与大太太听了，大太太正在梳妆，听了这消息，登时柳眉倒立，杏眼圆睁，将耳钳重重拍在了妆台上，“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这般放肆！“待稍加冷静，遂又斜斜望着镜中芬儿的眼睛，问道：”这是这个月第几宗了？“芬儿不敢欺瞒，老老实实怯怯懦懦答道：”第四宗了。“大太太冷冷道：”四宗有相似处么？“芬儿只得将调查所知一一回禀：“前三件听底下人说，死的人都曾议论过……那个人的死。这第四件因是中夜发生，无人了解。”大太太冷笑道：“那个人？玉真这贱蹄子做人时乔张作致，死了还来与我作对！看来这背后的人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了。”芬儿瑟瑟发抖，“外头传言……都说是五姨太索命来的。”大太太哂笑道：“怎么？人是我杀的，关你什么事，何必怕成这样？”大太太眼珠子一转，似已料知什么，于是在髻上簪上最后一支飞燕金钗，扶了芬儿的手，说：“走吧，玉真是死了，她女儿还在，许久未见，倒是十分记挂。”

昭德阁内菟元对着妆镜搁下甫抿好的红片，素手抚摩着镜旁沾血的古玉，底粗头尖，侧缘薄细，如一柄天然的匕首，闻得远远回廊内有花盆底的脆响声接近，衔了一丝从容冷笑。

阖目，睁眼。

大太太已盛势凌人站在面前，“十四格格，别来无恙啊。“

菟元不忙着请安，反是微微偏一偏头，眼神空洞，目光不知是落在大太太脸上还是遥迢远方，福礼如仪，口中所道不是“福晋万安”，却是“姐姐金安“。

大太太心神一凛。

——怨魂附身索命，大太太不是不怕的。

“你……你叫我什么？“大太太后退一步。菟元却紧随脚步靠近前去：”姐姐啊。怎么，姐姐不记得妹妹了吗？“凄怨的声调，茫然的心绪，在菟元一身素色穿着下显得荒凉而可怖。

大太太镇定心神，甩开芬儿的手，往前一步，强撑勇气，笑道：“活着斗不过我，死了想借你女儿的手杀我？“又是一顿，大太太眸中锋芒尽泄，”抑或，根本就是你菟元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菟元却倏然发难，两手握住大太太脖子，目露凶光：“你杀了我，还敢大言不惭！今日便要你还我命来！“芬儿吓得浑身瘫软，却仍上前，想帮大太太又不敢伸手，她怕报应呀。

芬儿正准备喊人，谁知正在挣扎的大太太失手打碎血玉，菟元随即白眼一翻，两手一松，倒地昏迷。

血玉既碎，其中冤魂自然游曳天地、离合乾坤，阴风一阵，报应接踵，房中怨气愈重。森森然。

大太太惊魂未定，又怕暴露自己杀人事迹，遂不敢张扬此事。

又至中夜时分。

大太太被噩梦惊醒，就着烛光幽微，仿佛看到黑影穿梭，她迟疑地掀开纱帐，却闻到一股馨甜气味，令人昏昏然。

大太太唤守夜的芬儿陪寝，却无人应答。

陡然烛火亮在她面前不到五寸之处，大太太瞧见斗篷裹挟下的人面，不觉脱口惊呼：“十四——”那人不待她说完，已将白绫锁上她的喉，千缠万绕，恩怨纠葛，解不开，剪不断。

大太太荷荷地大口喘气，那人冷冷道：“姐姐，我是玉真呀。“

这高墙耸伫的王府，在浓稠夜色下，成了一座坟墓。

埋藏着前事之果，亦种下来日之因。